第四十回君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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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宸殿內室之中,天子看著眼前批了不到一半的折子,隻覺得心煩意亂,外加那股藥勁已過,身心也更加疲乏。
    他知道自己今日該歇一歇了,於是便仰倒在榻上,準備休憩一會兒,可是剛躺下沒多久,便聽得外頭傳來一聲通報。
    “奴才夏守忠叩見陛下,陛下萬福金安!”但見六宮都太監夏守忠一身深藍色蟒袍,恭敬的和身後的兩個小太監一道跪在地上,給天子請安,又聽夏守忠繼續道:“奴才奉中宮娘娘之命過來請示萬歲,今夜留宿哪位娘娘宮中。”
    天子聞言,心中頗感慰藉,還是自己的妻子明白什麽叫做張弛有度,也懂得自己需要什麽,他雖是天下至尊,但同時也是個需要女人的男人,是以再沉吟思索了一番後,便說道:“好久沒去中宮了,今晚便去她那吧。”
    “是!”夏守忠應聲稱是作答,然後從地上爬起身,準備告退離開回後宮複命。
    “站住!”天子在夏守忠前腳踏出門檻時,叫停了他。
    “陛下有何吩咐?”夏守忠不慌不忙的再度請示道。
    “鳳藻宮的賢德妃近來如何?”天子詢問道。
    夏守忠不明天子之意,是以沒敢隨意回話。
    “嗯?”
    “奴才聽下頭的人說上個月賢德妃娘娘新養了一隻貓,聽說是榮國府賈家花了大價錢從西洋人手中買來的,叫什麽波斯貓!那貓的眼睛一隻眼睛呈現海藍色,一隻眼睛卻是火紅色,是件稀罕物件,據說還通人性。”夏守忠惟妙惟肖的形容道。
    “一隻孽畜也配通人性!真是可笑!”天子冷笑了一聲,不過心裏還是記下了這件事,這幾年,進宮的西洋物件,無論是活物還是死物都少了許多。
    這讓天子不禁又想起江浙沿海的事,那裏倭寇海盜盛行,弄得市舶司,織造局焦頭爛額,那些江南的士紳,官僚......
    一團亂麻,惹人生厭!恨不得一劍全斬殺了才好!
    夏守忠雖未看見天子麵容如何,但也能感受到天子心中怒火,趕緊縮起腦袋,不敢再吱聲了。師兄戴權的事他一個時辰前就收到了消息,聽說後者如喪家之犬一般被趕出了這座禁宮,往日裏他的那些幹兒子,幹孫子也作鳥獸散,隻餘下十來個人忠心耿耿的跟著一道去了。
    如此一來,大明宮掌宮內相的位置便是空懸了出來,當然還有內侍省的那塊大印!
    夏守忠雖然也很想要,但是執掌多年後宮的他也明白那是燙手山芋,甚至是件要命東西,他不能拿,觸之即死!試想他一個掌管後宮諸事的大總管再想著掌管前朝,這是要做什麽?
    宦官弄權!官宦幹政!
    當然這也是做太監的最高理想,秦朝趙高權傾朝野,漢朝十常侍誅殺大將軍何進,唐朝宦官立殺天子猶如兒戲,宋朝童貫手握天下兵權,這些前輩們縱然遺臭萬年,但也未嚐不是另一種名垂千史,隻不過這個名是罵名罷了,但就算這樣,至少在他們活著的時候,是享受著的,至於死,嗬嗬。
    我都是個無根之人了,還在乎死後如何,關我屁事!
    夏守忠一瞬間想了很多,對於師兄的事,他雖有兔死狐悲之傷感,但也明白想要成為最大的太監,皇帝的信任是必不可少的,尤其是絕對信任。
    等到他回過神的時候,夏守忠發現天子竟然就站在他的麵前,正冰冷的看著他。
    “陛下!”夏守忠慌得魂差點沒飛出去,腿一軟當場就跪了下來,害怕且敬畏的高聲呼了一聲。
    “你在想什麽?”天子威嚴的聲音如雷鳴一般在夏守忠的耳邊炸響,使得他駭然色變,全身顫抖的說道:“奴才...奴才...奴才不該(敢)!”
    “不該什麽?”
    “奴才不該在陛下問話時走神,奴才有罪!”
    “咚咚咚....!”又是一陣劇烈的磕頭聲,饒是直叩的滿頭是血,夏守忠仍舊沒停下,隻因天子並未讓他停。
    “你們這些人有意思嗎?整天就是有罪,有罪,然後就是磕頭請罪!”
    “奴才是從陛下潛邸時就跟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奴才和師兄一樣,是陛下的家奴!”夏守忠一把鼻涕,一把淚,又是一把血的哭訴道,“師兄犯了過錯,我這個做師弟的心裏也難受,可是又不敢為他求情,更不能傷了主子和陛下的情分。我一個無根的奴才隻知道侍奉主子和陛下,別的就什麽都不知道了......陛下和主子都是萬乘之尊......”
    天子聽了,想起在潛邸做皇子之時的不容易,也不禁唏噓感慨起來。經過這麽些年,什麽下屬,夥伴,奴才,妻子,妾氏全都與自己漸行漸遠,隻因他成為了別人口中的萬乘之尊,是天下之主,那個位置注定是孤獨的。
    當然還包括他的父親,現如今住在太極宮的那位行將就木的太上皇!
    “起來吧!回去見你主子前記得把頭上的傷包好!”
    “謝陛下!”夏守忠痛哭流涕的感激道,然後捂著腦袋,低著頭離開了。
    望著夏守忠踉蹌的背影,一種莫名的孤獨感也悄然襲上天子心頭,天子重新回到榻上,隻是靜靜的坐著,思索起自己主政這十一年來的種種,甚至想起了當年的那些對手們,其中有最讓他深惡痛絕的義忠親王!
    恍惚間,他像是看見了義忠親王的影子,就站在門口,正一臉笑意的看著他。
    “九弟,多年不見,汝像是見老啊!”
    “......”
    “你看看你,這才四十出頭,就已經生了白發,我看你這樣子,隻怕活不過十載了。你再這麽熬,隻怕立時就要來見我了。哈哈哈......”義忠親王猖狂嘲笑道。
    “亂臣賊子!”
    “也對,在九弟心中,我就是亂臣賊子,可是在父皇心中,你又何嚐不是亂臣賊子!成者為王,敗者為寇,當年咱們兄弟幾個為了那把椅子,鬥的是頭破血流,可父皇他老人家呢,卻是樂得其中,享受的很!你看看他,多瀟灑風流,在位期間,那登聞鼓一聲未響,世人還稱讚他是古往今來第一聖主,就是秦皇漢武,唐宗宋祖也是不及,天下治世四十餘載,萬國來朝,歌舞升平啊!那些個朝中老臣,勳貴國戚哪一個不是以父皇之命為尊,對,你成了天下至尊,可是大寶呢?現在你用的還是自己的私印吧!旁人見了你隻會怕,而不是敬!你也隻不過是父皇的一枚棋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