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回密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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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後宅一處雅靜的小軒中,王子騰坐在椅子上,拈起碟中的魚食投向軒外的池塘,激得池中鯉魚爭相進食。
細雨蒙在琉璃之上,而後匯集成線,瀝瀝的自高處落下,墜入池塘蕩起圈圈漣漪,連帶著那幾株浮在水麵上的睡蓮也跟著微微晃動。
“老爺,上回我與你說的那件事,你可有決斷了?”石夫人隱晦的問道,而後對身邊伺候的疏影使了個眼色,後者低著頭領著場間一眾隨侍丫鬟盡數退了下去。
王子騰細細的磋磨起手中的耳食,然後又漫不經心的看向池中的錦鯉,遲遲沒有說話。
“老爺!”石夫人故意加重了一下語氣,強調道:“那個丫頭可是當初從義忠親王府上逃出來的餘孽!”
“你打算如何?”王子騰將掌上的碟子擱置在一旁,問道。
“我正是心裏一時沒個決斷,才來討老爺您的示下。若是趕出府去,隻怕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假使被有心之人利用,王氏一門亦將受製於人;可若是留在府上,又怕是個禍害,萬一.......”石夫人說出自己的考量,以便王子騰取舍。
“你說林如海為何選她?”王子騰捋了捋略有濕意的胡須,並未直截了當,相反是提出了一個疑問,“林如海並非是那種容易被蒙在鼓中之人,否則太上皇也不會指派他去擔任揚州的巡鹽禦史。既是如此,他就不可能查不出那個丫頭的真實身份,要知道現如今宮裏那位當初可是下了‘雞犬不留’的敕令,可見其對義忠親王的痛恨和忌憚。”
“老爺,你說會不會是賈家老太太?”
“你糊塗了不成,這對她和賈家有什麽好處?一個小丫頭罷了,憑什麽值得那麽多人維護,又不是義忠親王的親女!”王子騰也被自己的想法唬了一大跳。
對麵的石夫人更是吃驚不已,良久後反倒嗤笑起來,“按老爺這麽說,咱們家還多了一位真郡主?如此算來,妾身真是罪該萬死。”
“胡說八道!”王子騰喝道,也算是有意終結這個不好擺在台麵上說的話題,可石夫人卻是饒有興致,陳年舊事有時候就像是一壇美酒,越陳越香,尤其是還涉及天家秘辛。
“當年若不是老爺帶兵及時趕到那玄武門,現如今禦極九州的還指不定是誰呢?”石夫人意有所指道。
王子騰的心神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那個戰火紛飛的夜晚。
那一夜,人仰馬翻,血火交加,慘絕人寰,就連手上的刀劍都是卷了刃,可活下來每一個人的目光中都是充滿了欲望,那是對權力的渴望!
自那一夜過後,天下換了新主,可殺戮仍未停止,餘孽,叛黨,甚至夾帶著許多無辜之人,一並手起刀落,血流成河。
直到現在住在太極宮的那位開了口,新帝才收了手。
那是宣戰,是積壓多年的怨恨,更是赤裸裸的報複,當然也是為了證明!或許是當年的殺戮太多,以致於當今天子禦極十年仍然不能盡得人心,隻能以帝王心術權衡朝中各個勢力,已達到為己所用的目的。
也正是自那一夜開始,他王子騰才得以平步青雲,自一個小小的校尉成就現如今的地位。
許是看出了王子騰的心不在焉,石夫人反笑道:“老爺還真是個容易懷舊的人呢,隻可惜人家可不領這個情!”
“不得放肆!”王子騰沉聲警告道。
“既然老爺心裏對那個丫頭有別的打算,那我便不複多言了,不過攸兒和黛玉的事,我卻不能坐視不管,老爺打發攸兒去中州做什麽?我自問這些年沒有一處得罪老爺,可老爺何以每每讓我和攸兒母子分離呢?老爺可知攸兒身上的那些個傷是怎麽來的?別人家子孫眾多,少一個不打緊,可你就這麽一根獨苗,難道你真打算將這份偌大的家私交還給東院那邊?”石夫人冷笑不止,“你那兩個好侄子什麽德行你這個做叔叔的難道心裏不門清兒?”
王子騰表情冷肅,隻是陰惻惻的看著石夫人,可石夫人卻是絲毫不讓,當下反擊道:“你少來嚇唬我,我可不是你那兩位唯命是從的妹妹。今兒你必須給我一個確切的答複!也對,老爺必定是嫌棄我人老珠黃了,又或者受了某些人晚上在枕邊吹的耳邊風。要不這樣,我替老爺出個主意,不若將我一並打發至中州去,以後我們過我們的,你們過你們的,互不幹擾,何如?”
原以為王子騰會勃然大怒,一口回絕,可令石夫人沒想到的是王子騰竟然一口答應了下來,這讓石夫人頓感心慌,緊隨其後的是一股巨大的失落感,甚至隱約察覺到一絲不安。
夫妻相處這麽多年都平安無事,可今日卻好似陌生人一般,說棄便棄了。想到這,石夫人一下子像是丟了魂兒,眼淚不自主的落了下來。
無聲的哭泣,好似在壓抑著什麽。
王子騰麵無表情,仍舊若無其事的抓起碟中的餌料,向著池中的魚兒撒了一把,長籲了一口氣歎道:“去中州是他自個兒提出來的,還有這份家私他也提出不想要。”
“......”
“你看看你,自打年輕的時候就是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誰也不放在眼裏,古人雲:‘慈母多敗兒’,可你看看攸兒現如今成了什麽樣子?自作聰明,自以為是,自私自利!”
“還不是老爺您逼得?若非您在北疆失利,何以至此?攸兒身負千鈞之擔,又對天子心生畏懼,時常於夢中被嚇醒,這些老爺可知曉?為護住王氏滿門性命,攸兒情願自陷汙淖,隻望老爺能理解,可老爺您又是如何做的。一味責怪訓斥,甚至棍棒相加,全然不領情,這如何不讓攸兒大失所望,有意逃避。”石夫人哽咽道。
“我的兒真是命苦,身為嫡子卻是如牛馬一般被人利用,現如今名聲,體麵,官位一概全無,又被趕出家門,既然老爺答應了我的請求,那便立下字據,明兒我便收拾東西。至於這份家私,既然攸兒不要,那我也不在乎了,老爺愛給誰便給誰吧。”石夫人強撐著身子站了起來,她走的很慢,就是希望丈夫能回心轉意,可是直到出了門檻,也沒有聽到王子騰的挽留。
石夫人終究是心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