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回時不我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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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你怎麽能這樣做?如此一來,豈不是得罪了舅舅家?”薛寶釵急聲說道,“林妹妹再有過錯,也不該由您懲罰!”
薛姨媽猛地止住身形,轉過身子淩厲的看向寶釵,一字一頓的評價道:“你太讓我失望了!”
寶釵慌忙垂下腦袋,不敢與之對視。
自打入京的這些年,母親還是少有對自己說這樣的話,平時失望二字都是用在哥哥薛蟠身上的,但寶釵能感受到兩者的不同。
“你這幾日也不要進園子了,呆在房裏便是,好好反省自己的不足!”薛姨媽一言而斷,不作任何解釋再度轉身往家走。
母女二人才進家門,忽然聽得從薛蟠院內傳來女子的哭聲。薛姨媽本就為寶釵的事鬧心,現如今兒子薛蟠這又生了事,真是如今一個都指望不上,怎能不怒火中燒,氣的全身發戰。
一旁的寶釵一聽便知是香菱的哭泣聲,想必是哥哥又心裏不痛快,尋後者的錯處進行打罵宣泄悶氣。
若放在往常,寶釵勢必會上前勸說一番,可今日......
正當寶釵遲疑之際,隻見薛姨媽繞過假山石,不顧天空飄落的細雨快步朝著薛蟠小院走去,方至門口剛要進去,殊不知從裏頭竄跑出一人出來和薛姨媽撞了個滿懷。
薛姨媽哪裏能料到門後有人,自是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撞給撞得趔趄倒地,而對方同樣不好受,也是摔倒在地。
跟在後頭的寶釵看清撞人的正是香菱,隻見她衣衫不整,釵發淩亂,就好似......
薛寶釵不敢往下想,但是她略微泛紅的耳根還是表露出她明白香菱遭遇了什麽事。香菱驚恐不安的抓緊自己的領口,仿若喪失了全身力氣一般一動不動的坐在地上,淚水止不住的從眼眶內淌了出來,一時竟讓人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容不得薛寶釵多想,她急忙上前將薛姨媽從地上攙扶起來,而此刻薛蟠同樣愕然的出現在眾人眼前,後者早已除去腰帶,外袍鬆垮的披在身上,就連腳上的鞋子都是一花一黑。
薛蟠見到母親和妹妹回來,也被唬了一跳,趕忙避開身形,躲在門後,將自己拾掇好。
薛姨媽望向跪坐在地上臉色慘白的香菱,哪裏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假使是晚上,她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許了,可現在還是大白天,更過分的是還被女兒寶釵撞見,這成何體統。薛姨媽是氣不打一處來,直接衝上前對著薛蟠臉怒扇了兩個耳刮子,喝罵道:“不爭氣的孽障!騷狗也比你體麵些。瞧你做的好事,你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麽時辰,薛家的臉麵全讓你給丟盡了!我究竟是造了什麽孽,竟然生出你這麽個東西,難道老天爺當真是要亡我薛家不可?既然如此,不若今日便將我的命給取走了吧!”
薛蟠聽見母親這般說,噗通一聲就跪了下來,連續磕了好幾個響頭請罪道:“是兒子昏了頭,是兒子錯了!求媽收回剛才說的話,媽呀,兒不能沒有你啊!”
“原以為你從江南回來能成長些,可誰承想也是做表麵功夫欺騙於我,每每在我跟前做孝子,可背地裏卻是這般。你但凡爭點氣用點心,我也犯不著天天盯著你。想必是你認為你大了,家裏又無人可治得住你,才做了此等沒有天地的事情。”薛姨媽痛心疾首的說著,可聽在寶釵耳內,卻好似在說自己一般。
薛蟠指著香菱辯解道:“兒子再也不碰她便是,隻求媽能原諒兒子這一回,兒子再也不敢了。”
薛姨媽並未理會薛蟠,而是緩步走到香菱麵前,若無其事的說道:“從今日起,你不再是我薛家的丫頭了,以後也不用伺候他了!”
“太太!”香菱腦海中突然閃過小時候被人伢子拐賣的場景,驚恐出聲請求道:“求太太發發慈悲,不要趕我走。是我錯了,不是大爺的錯,都是我的錯!”然後又跪爬至寶釵腳邊,拽住後者的裙裾,哭訴道:“姑娘,姑娘替我說句話吧,隻要能留下我,讓我做什麽都可以,姑娘!”
薛寶釵雖然同情香菱,也很想勸說母親改變決定,可今日母親正在氣頭上,若是此時勸言,隻怕非但達不成目的,相反還會適得其反,弄得哥哥,自己和母親之間隔閡更深。
為求自保,也不得不狠下心腸了,寶釵的目光漸漸變得冷靜,心也隨之冷了下來。
香菱仿佛察覺到寶釵的前後變化,立時萬念俱灰,她隻覺得自己又一次墜入了深淵,不,或許本來就在深淵當中,隻不過臨時抓住了一根藤蔓沒有摔得粉身碎骨而已。
“誰來替我說句話,誰來救救我,我還不想死.......”盡管知道無濟於事,可香菱仍舊希望此刻能有人幫她一把,可是這裏又有誰能幫她呢?令她絕望的是打心底就欽佩的寶姑娘都放棄了自己,那就更沒人了。
太太的慈愛是留給她親近之人的,而不是留給像自己這般的低賤丫頭。
主仆有別,尊卑有別。
薛姨媽倒是希望薛蟠能替香菱說句話,畢竟香菱白白的伺候了他這麽多年,哪怕是一條貓一條狗,整天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也應該生出感情才是。可薛蟠卻是頭也不抬的趴跪在地上,一聲不吭,一言不發,這讓薛姨媽大失所望。
真是應了那句老話,‘爛泥扶不上牆’。
至於寶釵的表現,還算可圈可點,至少是冷靜的,這也是薛姨媽樂於看到的。她一個姑娘家本就不適宜管這樣的房幃之事,更何況這還是她親哥哥的屋內事,倘若被傳出去,豈不鬧了更大的笑話。看來自己的話寶釵是聽進了心的,如此也不算一無所獲。
倒是香菱,話已說出了口,自然不好再收回,憶起過去種種,來京一路上香菱的左右陪伴,確實是舍不得呢。
香菱抬頭望著飄著細雨的天空,聽著牆外時不時的傳來陣陣哀樂聲。
無情,化作徹骨的寒意侵遍全身,也讓香菱的目光變得堅毅起來。她看向那座立於院中心的假山石,猛地站起身來,向著那石頭上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