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回月上西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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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至這日申末時分,屋外的細雨才堪堪停了。
    因寧國府賈敬之喪,賈家上下皆是忙碌。
    歇在床上的賈母在小憩了一陣兒後便是醒了過來。方從榻上坐起,她便覺頭悶,身酸,鼻塞,聲重,在旁侍奉的鴛鴦自然第一時間發現了老太太的不適,當即指派琥珀出去請了郎中入府來診脈下藥。
    “今日跟著林丫頭伺候的人是誰?”賈母以手扶額,煩悶的詢問道。
    “回老太太的話,是清影姑娘!”鴛鴦細語如實答道。
    “......”賈母沉吟了一會兒後,陡然出聲問道:“紫鵑呢?怎麽不是她來?”
    “聽說紫鵑前兒抱了恙,怕過來後衝撞了老太太。”鴛鴦心裏一緊,趕忙解釋道。
    賈母麵露不悅,可終究沒說什麽。鴛鴦瞧著老太太的臉色不大好,也不敢為紫鵑辯解了。
    對於紫鵑的際遇,鴛鴦心裏還是為她高興的,畢竟王家的權勢不比賈家差多少,甚至在某些方麵更甚賈家。
    就是不知紫鵑這小半年在王家過的怎麽樣,往日裏在這麵府上,大家姐妹之間私底下還能幫襯些,照顧些。
    可現在大家離得遠了,就是想幫也沒那麽容易。
    老太太的心思鴛鴦也能理解,左不過是怕林姑娘在王家受了委屈。可當初讓紫鵑做林姑娘的陪嫁丫鬟嫁過去也是老太太自己決定的。
    都是做奴才丫頭的,生死來去皆是由不得自己。主子若是個慈善的,那自然跟著好過些,可若是主子是個狠辣的,那也是自個兒的命數,怨不得旁人。
    “鴛鴦,你待會兒安排些人去將那西屋收拾收拾,打掃幹淨些,晚上給林丫頭住。”賈母再三囑咐鴛鴦道:“她好不容易才回我這裏一趟,我可不會讓她再受委屈!還有支派琥珀過去伺候,一樣都不能缺了,少了亦或者那兒不滿意我回頭可是要問你的。她又不是昔日的姑娘家了,你們更不能像往日那般模樣對待。莫打量我年老昏花不知內情,你們當中的有些人......”
    話音未落,隻聽門外傳來‘平兒姑娘來給老太太請安’的通報聲。賈母在將喉頭積聚的穢物啐入小痰盂後,當即召見了平兒,至於鴛鴦則是應命告退了下去。
    “奴婢...”
    “好了,那套虛禮免了吧。是你主子吩咐你來的吧?”賈母肅色道。
    平兒忙點頭稱是,其餘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你也是從王家跟著你主子嫁過來的,想必那麵來的人當中也有認識你的。你且和我說說他們都說了些什麽?”賈母目光微凝的注視著平兒,內藏警告之色。
    “奴婢不敢欺瞞,還望老太太明鑒。”平兒先是為自己留了條退路,然後細細斟酌道:“王家老爺給仁大爺在朝廷戶部謀了一份差事,說是這個月底便可上任,此是其一;這第二件事是攸大爺自打被罷了官後,常往城外跑......”
    平兒欲言又止,一麵是後頭的事若是照實說,太過離經叛道,一麵是她已經察覺到賈母的神色有變。
    “去城外做什麽?”賈母疑惑道。
    “和田間的農夫一道下地插秧種豆。”平兒的臉色變得古怪不已,說來她當時聽得這個消息也是被震驚的遲遲沒回過神來,要知道王攸是何許人也,王氏嫡子,天子門生,饒是被削官罷職,可功名猶在,這樣的貴公子怎能與那些田間農夫為伍,實在不能理解。
    “插秧種豆?!”賈母在覺得不可思議的同時,心裏又是多了一層疑惑,那便是王子騰在其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是插秧種豆。”平兒肯定道。
    ......
    老太太生病的消息在賈府當中傳的極快,聞者無不惶恐,生怕再有個萬一,皆動身親自前來探視,少不得一陣忙亂。
    今日過來府上瞧病的郎中恰是隸屬太醫院的王濟仁。
    王太醫在給賈母切脈診斷後,當即與探視眾人說了其中緣由,乃是賈母上了年紀,加之事重煩多,難以禁住風霜所致。
    眾人見太醫如此說,漸漸放心了下來,於是又各自慢慢散去,免得驚擾賈母休養。
    王太醫在賬房處收取了應得的診金後,正欲起身做辭離開,不料賈母又指派人過來喚他前去。
    王濟仁雖心生疑惑,可也怕有所閃失,自是快步前往賈母居處榮慶堂。
    出他意料的是這一次並非是再給史太君診脈,而是給一位隱在紗簾後頭端坐在賈母榻前的年輕媳婦搭脈。
    “如何?”這次詢問出聲的正是躺在床上剛服過藥的賈母。
    王濟仁忙不迭的起身拱手作揖回答道:“貴府這位奶奶的脈象倒是和昔年府上一位姑娘相似!”
    “你倒是有幾分真本事,不唬人。”賈母笑著說道,“你隻與我說現今她如何便是。”
    “自脈象來看,這位奶奶病症與那位姑娘一致,皆是先天所得。不過相比那位姑娘,這位奶奶又要好上太多,可也不能馬虎大意。如若在下說的不對,老太太還請原諒則個。”王濟仁一本正經的回話道,後又睨了一眼那隱在紗簾後頭之人,問候道:“奶奶素日裏可有服藥?隻不知......”
    “隻有人參養榮丸一味藥......”
    “難怪如此!”王濟仁恍然,其後歎道:“這味藥固然好,可依著奶奶現如今的情況,還是少吃為妙,須知這天底下的藥石皆是有三分毒性,長此以往,且不說身子受不受的住藥性,隻怕還會添出別的毛病。在下雖不見金麵,但亦能聽出身虛體弱,如此下去,恐子嗣艱難。”
    子嗣艱難四字一出,場間之人無不變色,就連賈母也不例外,引得咳嗽加重。
    “多謝!我以後會注意的。”
    王太醫點了點頭,急忙退了出去,至於病人的身份,他當然心知肚明,正是那位姑娘,隻不過礙於史太君情麵,他沒挑破罷了。
    屋內,林黛玉接過鴛鴦遞來的湯藥,一勺一勺的吹涼後喂入賈母口中。
    賈母心疼又無奈,仍舊甘之如飴的受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