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回千層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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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熙鳳向來對手底下人極嚴,聽著旺兒說及王子騰升官的事,也隻是輕描淡寫的嗯了一聲,而不是如旺兒原本所想那般,王熙鳳會高興非常,繼而對他另有賞賜。
    “我道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也需得你這樣鬼裏鬼精的一大早跑過來告訴我。”王熙鳳笑了笑,在她看來叔叔王子騰本就是官居一品的朝廷大員,什麽九省都檢點,什麽鎮北大都督,又是什麽內閣大學士,這些都是天子所給的虛名。
    這就好比自己指派平兒今兒端茶,明兒送水,再明兒奉自己的命去辦別的差事,全無差別。平兒還是平兒,終究高不過自個兒去,高了,那便是反了。
    王熙鳳善弄權術,她雖大字不識幾個,可於此道上卻是十個男人加起來也比她不過。
    旺兒隻低著頭,也不敢起身,眼珠子骨碌一轉,忽想起另一事,便說道:“奴才竟不知奶奶已然知曉經過,又擾了奶奶,實在該死。隻是奴才這兒還有一事要稟報,不瞞奶奶說,王家眼下外頭主事的是仁大爺。”
    王熙鳳刷的一下將簾子掀起,急色道:“什麽時候的事?”
    旺兒心中一喜,自覺賞錢有戲,不過他還是多留了個心眼,以防竹籃打水一場空,於是假裝猶疑的回道:“奴才也是私底下打聽道的,約莫三天前的樣子。奶奶是知道奴才的,這沒把握的事向來不會往外說,更不會去做。因此奴才親自回去驗證了一下,這一問之下,才得知王家初四那晚出了變故。至於其中緣故,是王家老爺親自下的令,繳了攸大爺的權,連帶著那些原本跟著攸大爺的人都被逐出了府。對了,說起這逐出府的事,初五那日攸大奶奶回去的路上,還差點被那些人劫了道,許是受了驚嚇回府後便生了一場大病......”
    旺兒壓著嗓音,盡量用鎮定平緩的語調娓娓稟報了王家近來發生的變故。身為王熙鳳的心腹,又替她辦了不少見不得光的事,他深知王熙鳳究竟是何等人物,而其麵臨的是怎樣的一種局麵。
    賈家,王家。
    兩家明麵上相安無事,甚至說什麽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可暗地裏早已波濤洶湧,卷起了千層浪。
    無人不在算計,無人不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這些事是既關乎王熙鳳的體麵,又關係到賈家時局的穩定,因此旺兒認為王熙鳳必有應對之法,否則上頭的老太太,太太處無法交代。
    旺兒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王熙鳳,可看到的隻是後者的背影。緊接著隻見王熙鳳吩咐道:“平兒過來!”
    一陣搗鼓後,平兒掀起簾子從屋裏頭走了出來,又使旺兒道:“攸大奶奶病了的事不得向外透露,尤其是不能傳到老太太那裏,倘若有一個字,仔細你的皮。”說完,又給了他一錠約莫二兩重的紋銀。
    “這銀子可不是白給你的,奶奶還要你去辦件事。辦好了,這剩下的都是你的酬勞。”
    旺兒道:“奶奶要辦什麽事,奴才自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用不著你赴湯蹈火,更何況你先前說沒把握的事不會做。近來你二爺總是往東府裏跑,你回頭找個人跟著你二爺,瞧瞧他每日裏都做些什麽,回頭再告訴我。另外,你親自回王家一趟,告訴信二爺,就說我要見他。”王熙鳳的聲音自門內穿出來,令旺兒心中一凜,忙叩首答應,自去了。
    王熙鳳神情倘恍,細白的牙關緊緊咬著,凝望著前方空處,不知在想些什麽,直到東屋裏頭一聲嬰孩啼哭猛地讓她回過神來。
    可很快那啼哭聲便是靜了下去,隻稍片刻,平兒歉疚的再度進了屋,正巧看見鳳姐投來的目光,忙稟道:“小爺應是餓了,我已命奶娘抱了出去。”
    王熙鳳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轉臉問平兒的意見。平兒沉吟道:“王家眼下對外主事的是仁大爺,又是舅老爺親自下的令,這點毋庸置疑。奶奶也大可不必為此心神不寧,隻是......”
    “隻是什麽?”
    “奶奶心裏擔憂的無外乎老太太怎麽看待此事,還有兩房太太又如何看待此事。老太太將林姑娘許與王家,看重的便是攸大爺的將來,甚至當年林姑老爺也是這般想的,老太太不過是順水推舟的人情。可這如今卻有了這番變故,實在令人唏噓。至於太太們那邊,舅老爺補升內閣大學士本就是件喜事,雖說因國孝的規定不能筵樂,可回頭總要請過去的,彼時奶奶也跟著去一趟便是。依我看,奶奶要見信二爺的事還是不急為好,王家終歸是舅老爺說的算。”
    王熙鳳聽了平兒論述,心神似乎定了許多,捉了案幾上的茶呷了一口,含笑說道:“說說你覺得古怪蹊蹺的地方。”
    “若非有人暗地授意,截道的那些人應沒那麽大的膽子。”
    “你懷疑誰?”
    “奴婢不敢!”平兒立馬回絕。
    “這裏沒外人,你當著我的麵還有什麽不能說的,我恕你便是,說錯了,也不打緊。”王熙鳳不介意道,她心裏早已有所猜測,可仍需有人來肯定自己的想法。
    “這本月初四是東府裏敬老爺出殯的正日,那日攸大爺說是奉舅老爺的命令前來吊唁,後來又去了太太屋裏,再後來便是林姑娘。按著旺兒先前的說法,那些截道的都是往日裏跟著攸大爺的人,不說全部忠心耿耿,也大都是,他們豈會不知其中利害。我們都知林姑娘在攸大爺心中的份量,難道他們不知?此為蹊蹺之一。還有林姑娘此前於天子門前都敢敲登聞鼓鼓,又如何會因截道一事受驚而大病。此為蹊蹺之二。最後則是攸大爺態度不明,事情已過五日才傳到咱們這,實在古怪。”
    “如此說,你認為這些皆是攸兄弟自導自演的一場戲了?”王熙鳳用碗蓋細細撥了撥上頭的茶葉,漫不經心的問道。
    “奴婢鬥膽,也隻是猜測,一切全憑奶奶自個兒決斷。”平兒立時表明自己的立場,可她也從王熙鳳的話中明白後者也是如此想的,隻不過通過自己的嘴說出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