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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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攸這麵從學政衙門出來,便是上馬領著川兒往家回。
    說來西海的事讓他心裏不大舒服,非但是他,隻怕宮裏那位心裏更是焦躁難耐。
    這些年的天災人禍不斷,可越是如此,越是代表著朝廷要用錢。
    錢從哪來,最快莫過於抄家。
    國庫有多少存糧積銀,王攸並不清楚。可天子的耐心還剩多少,王攸還是有點把握的,還有就是探春......
    “才自精明誌自高,生於末世運偏消。”
    “清明涕泣江邊望,千裏東風一夢遙。”
    遙遙看著天邊的夕陽,王攸好像看見了一艘大船,船頭甲板上佇立著一個身著紅妝的女子,她淚眼婆娑的看著自己,揮了揮手,像是告別,又似是訣別。
    她手掌一鬆,那塊拭淚的帕子隨風蕩了過來,王攸伸手一招,卻是撲在了空處。
    “主子,您這是怎麽了?”川兒感受到王攸心情沉重,忙關切問道,然後又小聲嘀咕道:“今兒是九九重陽,不是清明啊。”
    “沒什麽。”王攸陰沉著臉,揮鞭策馬。
    趕到家中,隻見看大門的幾個小廝聚在門洞裏打雀兒牌,王攸蹬了下馬石下來,把韁繩撂給了身後的川兒踱了上去,站在圈子外,陰森森地一聲不吭。
    川兒一路上早就察覺到不對勁,也知道這位爺最是看不慣這些,於是跺腳大聲喝道:“你們都是死狗啊,沒瞧見主子回來?光天白日的,大門就這麽敞著,就這麽赤裸裸的鬥起牌來,咱們府上幾時有的這規矩?”
    幾個家人乍聽這一聲,猝不及防的抬頭一瞧,王攸不知何時就在眼前,頓時嚇得木了身子,焦黃著臉拿著紙牌慌得沒做手腳處。
    好容易回過神來,把牌扔進火盆裏一齊跪了。司閽的執事一邊磕頭一邊乞饒道:“主子,這一時得了空,就忘了規矩,我們再不敢了!”
    “再不敢了?”王攸冷哼了一聲,“你們已經敢了,還要‘再’?——三兒呢?叫他來!”二門上守望的小廝們見大門處的情狀,那一個個磕頭如搗蒜,回不出王攸的話,忙飛跑過來跪了道:“三爺他......”
    “混賬東西,什麽時候府上又多了個三爺?”川兒走上前,一個巴掌摑了上去,打的回話的小廝把話混著血咽回了肚子裏,又聽得川兒叱道:“不長眼的狗東西,當著主子的麵,去把你那個什麽三爺叫來,讓我和主子都開開眼。”
    回話的小廝噗通一聲也跪了下來,自己打起自己的嘴巴來,接著剛才的話回道:“今兒午時三刻,用過午膳石管家便出了府,說是去碼頭接個人。”
    川兒小心翼翼的暗中瞥了一眼王攸,後者眉頭輕輕抖了一下,也不管眾人長短,甩手便進了月洞門,朝著自個兒的外書房青雲軒趕去。
    川兒恨恨瞪了一眼回錯話的小廝,又對著眾人冷哼一聲,便忙跟了上去。
    王攸步履匆匆,穿過抄手遊廊,透過玻璃窗早見一道身影已站在書房內等候。他站住了腳,仔細打量一眼那人,向前跨了一步,囁嚅了一下欲言又止,矜持地笑著點了點頭,說道:“魏先生,久違了!比起那幾年,您瞧著風采不減當年呐。”
    “給大爺請安!”魏畑拱了拱手,他同樣在仔細打量著王攸,當初的翩翩少年現如今也變成了青年,較之三年前,少了些銳氣,多了些穩重和愁緒。
    是的,愁緒。
    魏畑笑道:“這屋裏有些悶,不如我陪大爺走走如何?”
    王攸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至於跟來的川兒,也是識相的自動離得遠遠的。
    步至一竹景處時,魏畑開口道:“大爺今兒瞧著麵色不大好,不過我可是聽石三說府上喜添新丁,按理說您不該如此才是。”
    王攸探手折下一枝竹條,再一次望著天邊的晚霞,沉重地說道:“魏先生也曾是讀書人,豈不知‘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我擔心的並非家事。”
    “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魏畑隻覺得這一聯真乃絕妙好辭,工整對仗如此,也隻有王攸這樣的探花之才才能寫的出,“如此說來,大爺擔心的是國事了?”
    “嗯。先生八月二十信中所言,我具已知曉。”王攸點頭道是,“江南秋闈考場舞弊一案,怕是早已呈上天子案頭,而後又是一場腥風血雨啊。”
    魏畑一愣,然後格格一笑,款款說道:“大爺身在洛陽,那江南的事八竿子也打不著您的頭上,何必為此擔憂呢?”
    “此次江南秋闈主考官是何人?”
    “江南甄家......”魏畑一開口,便知其中緣故,又見王攸指著手裏的竹條說道:“你看這竹子,無論怎麽折,除非是一把火燒成灰燼,它始終還是竹,而不是別的東西。”一麵說,一麵筆畫起竹條上頭的枝椏,“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毀其節。”
    “還有一事,先生怕是不知。我也是剛剛知曉,那便是西海,朝廷全軍覆沒,南安王爺作為主帥,還被人捉了去。”
    “啊?”魏畑震驚不已,但很快便穩定住心神,問道:“大爺是怕京城有變?”
    王攸踅身看向魏畑,凝重的點了點頭,“魏先生,我想安排你入京,替我到老爺跟前提醒一聲。當然,我也會修書一封,你一並帶去便是。”
    “大爺為何不親自回京陳述利害,如此老爺還能聽進去些?”魏畑心中升起一抹亮光。
    王攸搖了搖頭,解釋道:“當初我可是花了大力氣好不容易出來的,若是再回去,怕是想出都出不來了。而且有些事就算我回去,也改變不了什麽。”最後一句話,王攸說的有些失意和落寞。
    又過了一陣兒,王攸吩咐道:“九月十四,你隨賈家政老爺一並回京。”
    “是!”
    “還有......”王攸憶起那年那事,揮了揮手,終究是什麽也沒說。
    魏畑告辭退下,途徑川兒身邊時,悄聲問道:“大爺可是有什麽難言之隱?”
    川兒將魏畑拉至一旁,當即長歎道:“今兒從學政衙門出來,臉色就難看的緊,這不剛回到府上,當場抓到幾個小廝大白天的賭牌,剛巧又聽得你過來,這才作罷。說來主子還作了一首詩,什麽‘才自精明誌自高,生於末世運偏消。清明涕泣江邊望,千裏東風一夢遙。’先生,今日是九九重陽節,這關清明什麽事?再說清明又是個......唉。”
    魏畑將詩句重複了數遍,仍是不得其解。不過他倒是心生一計,於是當場將計劃說與川兒,川兒聽罷,拊掌笑道:“還是先生有辦法,嘿嘿。若是成了,我便親自做東,請你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