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回端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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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瞧著五月將近,夏日驕陽漸熾。
    王子騰的喪事從三月裏開始,足足操辦了四十九日。王攸花了重金為父親選了一塊塋址,落於邙山的一處偏僻且風景優美的高坡上。
    邙山自漢朝啟,就是曆代帝王貴胄,達官貴人所葬之處。
    王子騰生前是當朝一品大員,又是內閣大學士,安眠於此也是合乎情理。
    當然這裏的事少不得要呈報天子,畢竟此前天子有詔命王攸上京。
    洛陽一眾大小官員及當地士紳本著交好的態度一一前來於山道兩邊搭設靈棚,進行路祭,王攸不厭其煩的一一回禮。
    待回到家中,王攸將靈牌供奉在自己的書房中,也就是青雲軒。
    而這裏,也正是王子騰服毒自盡之所。
    王攸麵向靈牌,磕了四個頭,然後起身進香,從妻子林黛玉手中接過蔬果和血食,置於案上。
    至於家中下人奴仆,按著等級上下跪在院中或牆外,以表哀悼。個中繁冗,不再一一贅述。
    三日後,五月初二。這五月又稱‘毒月’,百事多有禁忌。
    洛陽各寺院觀廟給施主檀越送疏焚裱,無論是達官顯貴,亦或者是販夫走卒,普通百姓皆要曝床曬席,拆換帳幔被褥,貼天師符,掛鍾馗圖,做麝香荷包,浸雄黃酒,蒸角黍,製蒲劍蓬鞭,采百草製柳葉茶,縫長壽線,買避瘟丹的,人們為此皆忙的團團轉。
    王攸今日氣色不錯,頭上戴了一頂用以遮陽的漆色直簷大帽,內著靛青色芝地紗衣,外罩石青色交領長衫,腰係一條月白色絲絛,腳踩青緞涼裏皂靴。
    此時的他正坐在樹蔭下的一塊假山石上,搖著手中的湘妃竹扇納涼,身邊的小幾子上擺著一碟冰湃過的葡萄。
    “主子,姑奶奶過來了。”石三眼尖,趕忙出聲提醒道,而後自己識相的避遠些。
    果不其然,隻見鵝卵石鋪就的小徑盡頭,一個麵容姣好的女子自遊廊下珊珊而近,此女正是王攸胞姐王鸞。
    她轉頭吩咐身後緊跟著的四個丫鬟駐停,而後自己一人緩步移至王攸跟前,撣了撣假山石上的樹葉和草灰,並墊了一塊兒幹淨帕子,陪坐了下來。
    “姐姐來啦。”王攸麵帶微笑的說道。
    王鸞看著王攸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不禁冷笑道:“你就打算這樣了?也是,嬌妻美妾在旁,又是一家之主,當然清閑愜意。”
    王攸將碟中的葡萄抓了一把給姐姐,王鸞見狀,生氣的直接將碟子扔進了水塘子裏。
    “父親不明不白的死了,我問娘,娘說你最清楚。”說著,王鸞便掉了淚。
    “李家待你如何?”
    聽聞王攸提及夫家,王鸞哭的更加傷心,眼淚也掉的更急,想來是受了委屈。
    “說吧。”王攸原本的好氣色也一下子消散無形。
    王鸞將在夫家的遭遇簡單的說了一番,主要問題是出在了那位李家姑爺的身上,王子騰活著的時候,其對王鸞百般嗬護,夫妻二人也算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可王子騰死後,那李家姑爺一夜之間好似變了個人一般,對王鸞溫情不在,相反是愛答不理,甚至未經王鸞同意,就納了兩房小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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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鬧到李家老爺那,李家老爺明言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直接將王鸞打發了回去。
    至此,王鸞覺得自己在夫家的地位一落千丈,這才有了眼下這一幕。
    “你要我怎麽做呢?那李家老爺是戶部尚書,且又是我的座師。”王攸並沒有不分青紅皂白的就站在姐姐一邊,雖然有點不近人情,可在這種事情的處理上,是萬萬不能有人情的。
    這自古而言‘清官難斷家務事’,就是因為清官多數是富有人情味的,也正因如此,才能被百姓認作是青天大老爺。
    李家的做法王攸設身處地的來想,倒也正常的很,這分明是在避嫌。
    王子騰的死固然始料不及,可並非無跡可尋。李家老爺和王子騰同為內閣大學士,軍機行走,天子近臣,想必是知曉一些內幕。
    “喲,這大熱天的怎麽還哭上了?”林黛玉不知何時從何處冒出頭來,反把王鸞唬了一跳,連忙避過臉擦起淚來。
    林黛玉看了王攸一眼,然後又注意到水麵上浮著的碟子和葡萄,方要問話,卻被王攸截斷,王攸道是:“這天也近晌午了,熱的緊,要不還是先回屋再說。”說完,便抬腳先行一步。
    林黛玉也吩咐潤竹快去打盆涼水來給王鸞淨麵。
    “姐姐此刻的心情我是最能理解的。”林黛玉忙上前寬慰道:“不過姐姐要比我強些,至少還可以向夫君哭訴做主。”
    王鸞想起林黛玉年幼時的遭遇,大有同病相憐之感,於是便向她問起王攸何時回京一事,在她看來,天子降旨召弟弟入京,是為複職一事。
    如此一來,自己也好在夫家能夠挽回一點顏麵,至少不會像現在這般悲苦。
    林黛玉不好作答,自從那日王攸對她所說的臆斷二字,便也消了那什麽官複原職的想法。
    “想必也就這幾日,興許是過了端陽節之後。”
    “有你的保證我也就放心了。”王鸞破涕為笑,目露期待之色的說道。
    林黛玉隻覺得眼前的王鸞和以前的那個遇事沉著冷靜的王家大姑娘判若兩人,不免為其擔心起來。
    ......
    晚間,王攸夫婦二人同榻而眠。
    林黛玉為白日裏的事輾轉反側,有些睡不著,便推搡了一下身邊的王攸。
    “怎麽了?”王攸被她折騰的難受,便出言問道。
    “姐姐就像是變了個人。”林黛玉說出自己的擔憂,“她可指望著你能官複原職的。”
    “我何嚐看不出來呢,連姐姐都這般想,有這般想法的怕是大有人在。我原指望太太能勸著她些,可太太心裏未必就沒有同樣的想法。姐姐在夫家過得不如意,確實是因為咱們家的緣故,太太心疼她,自然是更順著她,總不濟讓姐姐在娘家也不好過吧。”王攸鞭辟入裏的分析道。
    “你能給我說說你的打算嗎?”林黛玉支起身子,將頭臉貼在王攸胸膛之上。
    王攸摸了摸她軟滑的後背,良久道:“五月初十我便動身北上入京,你和母親及霖兒就留在洛陽。”
    “不行,我要陪你一起回京。”林黛玉執拗的說道,“就算是死,我們也要死在一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