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花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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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不住,你們認錯人了,我不是什麽寶玉!”醉漢連聲否認,可去路早已被王辰堵住。王辰同樣心生疑惑,須知他從京城奉命至洛陽,自去年冬至賈家那位老太太薨逝之日算起,直至今日,也不過兩個月有餘。
    這兩個多月之間發生了什麽,會讓一個權貴世家的公子淪落到眼前這種境地。
    王辰無法想象,但他能肯定的是京城裏出了大事,他看向林黛玉,隻見後者俏臉煞白,若非一旁的紙岫,雪雁等人攙扶,隻怕早已站不住身子。
    說來寶黛二人已有數年未曾見麵,兩個人誰也沒想到會是在這個時候,這樣的情景下見麵,斯人斯事斯情斯景當真是造化弄人,不可思議。
    林黛玉心中更是猶如江水拍岸,澎湃衝擊著頭有些眩暈,四肢也顫抖的不停。王辰的所思所想,她同樣能想到,但此時此刻她最想搞清楚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的夫君王攸現在何處,又是怎樣的一副境地。
    而能夠給他答案的唯有眼前所見到的寶玉。
    她軟著腳勉力行至寶玉跟前,鄭重萬分的先是給寶玉行了個禮,寶玉被她這般生份的舉動嚇到了,見林妹妹泫然欲泣,欲言又止的模樣,半晌才嚶嚀了一句:“二哥哥......”下麵的話又全都咽住了。
    “你...我不知道。”賈寶玉瞥了林黛玉一眼,他心中的悲楚隻是一閃,旋即恢複了平靜,嘴角掛著一絲獰笑說道:“我如今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至於別人我是管不著的。”
    “寶二爺,你.....”紫鵑聽他這麽一說,頓時臉上現出怒氣,不料賈寶玉卻反唇相譏,“什麽二爺,大爺的,又是什麽老爺,太太,我失去了一切啊!你們看看我,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是什麽寶,又是什麽玉!我什麽都不知道,也不要來問我,我來這兒,隻是為了見妹妹一麵,如今見著了,便也了了心願,我還要去找湘雲妹妹!”
    發泄完心中的怨氣後,寶玉又死死的盯了黛玉一眼,隻見後者穿著鵝黃夾襖,肩上披著一件氅衣,月白江綢百褶裙下露出一雙被溪水泡濕的繡鞋,煙眉淡掃微顰,玉珠掛垂靨渦,瑩然成為人婦,綽約風姿遠勝於當年,也更勝於妻子寶釵,心裏乍然一陣酸溜溜的,想起年少時於大觀園內對月吟詩,敲棋弄琴,共讀西廂......
    一晃已有十載。
    還有她那一對含情目中藏著的有詫異,有痛惜,有悲傷,也有純貞和善良,唯獨沒有寶玉期待的膽怯,若是有,他願意留下,又想著那膽怯被她刻意隱藏起來,隻能給她的夫君,也就是自己的姑表兄弟看。
    許久許久,賈寶玉垂下頭,發出了一陣自嘲似的苦笑:“妹妹出落的愈發俊俏了。”說完,便不再留戀,踅步轉身,確切的說他急需一塊兒清淨的地方,最好是沒人找的到的地方,慢慢的舔舐自己的傷口。
    林黛玉見他這般決然,心知自己留不住他,而且如今的自己也沒有名分去留他。
    “讓他走罷。”黛玉的淚水再一次奪眶而出,命王辰把路讓開,算是給寶玉留一份體麵。
    寶玉聞言,哈哈大笑,奪路而逃。
    ......
    時間回溯至這一年的正月二十一,這日既是薛寶釵的生辰,同時也是她掌家的第一天,院外的廊下早已等候了許多辦事的仆婦和媳婦。
    伺候寶玉穿衣佩飾的同時,賈寶玉不解的問道:“太太怎麽讓姐姐管起家了?鳳姐姐那兒不是挺好?”
    寶釵瞥了一眼擺放至托盤中的對牌,回說道:“是大太太和太太說讓二嫂子回那邊去管事。”
    寶玉臉上閃過一絲不快,將頭發從衣領裏撥出,由著麝月,鶯兒兩個丫頭盤起套入冠中,拾掇好後回身又照了下鏡子,將麵前衣服的褶皺處撫平,係好腰帶,匆匆便出門了。
    “給寶二爺請安!”
    寶玉這一出門,便撞見了一大群的死魚眼睛正阿諛奉承,如何提得起興致,冷哼一聲摔袖便走。眾人知他性情古怪,也不與他計較,由他過去便是。
    出了二門,前頭不遠處便是綺霰齋。考慮老爺今兒在那抽背功課,寶玉忙命小廝焙煙去打些水,焙煙不解忙問緣由,寶玉回答說:“我眼裏進了不幹淨的東西,要洗洗才好!”
    另一邊寶釵整理好儀容,領著鶯兒,麝月等一眾丫鬟從一旁的小門走出,開始著手處理府上的事。
    僅忙活了半日,寶釵便發現了一些問題,但這些問題她不好做主,必須得請示王夫人過後再行決斷。可今日王夫人出門去了,原來是老太太喪事期間,各處世交親戚人家前來吊唁,如今正需她這位當家主母一一登門拜謝。
    待王夫人回家後,已近昏時。
    王夫人操勞了一整日,加之年齡上來,自然少不得要休上一個時辰,直到這日用過晚膳,寶釵才得以見著姨媽,同時也是自己的婆婆。
    “坐下說吧。”王夫人對寶釵極好,她也想趁此機會問問寶釵今日的情況。寶釵看了看外頭的天色,心想倘若王夫人夜裏為這些事情煩心,耽擱了翌日的拜會,豈不是自己的罪過,於是挑了些令其寬心的話說了出來。
    王夫人聽後,頻頻點頭讚許,又道是:“我就知道你有這個能耐,把家裏的事交給你,我放心。”
    婆媳二人在說了一些體己話後,薛寶釵請辭回到絳雲軒內,此時寶玉仍未回來,她不放心便指派麝月去綺霰齋瞧瞧,而自己則是移步至書案前,命文杏磨墨,鋪上紙,弓腰提筆在紙上寫起東西來。
    每日三省吾身,這是寶釵對自己多年來的要求,顯然已經成了習慣。
    麝月出門沒多久,便遇見了回家的寶玉,忙上前說明了來意。寶玉聞言,淡淡的點了點頭,瞧著心情不大好,許是又被賈政訓斥的緣故。麝月也不好仵他的意,隻跟在其身後不說話。
    進門的一刹那,寶玉恰好瞧見正專心致誌的寶釵,恍惚間,他將其想成了黛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