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1 禦駕北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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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新皇石磊登基伊始,便改元同泰。他用王克明為宰相,劉睿為樞密使。他又大赦天下,整備軍隊,廣開言路,勸課農桑,意欲成為一代聖君。
然而,因為有西羌、柔然和北燕同時入侵,打亂了他的施政計劃;又由於有張文輝等一批失去職位的老臣對新朝心懷不滿,所以,在權衡利弊後,同泰帝決定先安撫舊臣,再平息外患。中秋節前,同泰帝首先下召嘉獎上柱國鄭黎明、柱國將軍武海鵬等一幹年過花甲的鎮軍老將。他還親自到張文輝府上探望了這位去職宰相。中秋節當天,同泰帝在興慶殿擺下酒席,宴請所有在京的四品以上官員。席間,同泰帝表現得謙卑有禮、平易近人,跟老臣們相處也能夠推心置腹、談笑風生。宴後,同泰帝還給眾大臣頒賜了豐厚的賞物。結果,本來就跟從同泰帝的臣僚對新皇更加敬服,而原先對朝廷有怨氣的官員也對新皇刮目相看、漸生好感。
次日下朝後,同泰帝特旨大學士張文輝、鎮東將軍陳鬆昌、殿前軍都指揮使趙義廷、侍衛軍都指揮使周亮到禦花園賞桂品茶。
當四人跟著小太監轉過假山走向千秋榭時,但見榭前一汪碧水,波光浮動,榭後四株丹桂,輕氣滿園。隻聽皇帝在亭榭裏說道:“朕在做皇子時,你們就是伺候朕的近侍,也跟著朕辦過不少差事。如今,朕要派爾等監軍地方,為國報效。朕特賜爾等姓白,從今往後,你叫白燕,你叫白晉,你叫白雍,你叫白漢,你叫白川。爾等到了地方要勤勉辦差,不可徇私枉法,不可專斷胡為,否則,國法無情,幾尺白綾就是你們的歸宿。”幾個太監感激得涕淚橫流,以頭杵地。領頭的白燕一邊拭淚一邊說:“能伺候主子是奴才們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奴才們奉旨外放自當竭盡忠心,不敢讓主子勞心勞神,更不敢有違王法。隻是奴才們去後日日不見主子,心中著實惦念,奴才們是真舍不得主子呀!”同泰帝聽後,說道:“好了,好了,朕知道你們的忠心。你們先下去。過後,朕會有恩旨給你們。”五個太監磕頭謝恩後,從榭裏退了出去。四大臣來到千秋榭前,跪倒向榭內施禮。同泰帝降階相迎,並拉起張文輝說:“老相國,快平身。咱們進榭嚐嚐剛烹好的桂花茶。”四人起來後才發現跟著皇帝出榭的還有兩位大臣。左邊站立者頭戴烏紗帽,身穿紫色團領袍,腰束玉帶。此人白麵闊口,頜下短須,兩眼炯炯有神,隻是在其右眉上方長有一顆大大的黑痣,破壞了麵相,顯得有些難看。這人正是宰相王克明。右邊站立的人紫袍犀帶,方麵大耳,臉色微黃,黑須稀疏,乃是樞密使劉睿。四人向王、劉二人拱手作揖算是行禮後,簇擁著皇帝進了千秋榭。
同泰帝坐定後,先讓張文輝和陳鬆昌落座,又命趙義廷和周亮站立一旁,而王克明與劉睿則侍立在皇帝兩側。同泰帝先對張文輝說:“老相國六十有五了吧?”張文輝趕緊欠身答道:“是。聖上還記得微臣年齒,臣不勝惶恐。”同泰帝接著說:“先帝在日常對朕說,張相遇事沉著、有大策略,可以國事相托。如今,朕初登大寶,還望張相能多多為國出力。”張文輝嘴上應承著,其實對罷相任閑職多少還有些耿耿於懷。同泰帝叫過王克明,讓他給張文輝行了個禮,又說道:“老相國,朕二十一歲被立為太子,先皇指派王克明任太子府詹士,十三年來他隨朕查辦鄂州、永州,賑濟山東災區,平定安戎軍叛亂,接待外藩使節,出任戶部右侍郎和吏部尚書,立下了不少功勳。朕任他為宰相確實有愛重之心,有新朝新氣象之意。但王克明在任相之前就多次說過要跟張相學習,善用國家公器,勤勉理政。他是你取中的進士,算是你的門生。希望老相國能與之盡棄前嫌,共同輔佐朕,這才是國家之福。”張文輝畢竟是做過多年宰相的人,對朝廷有著深厚的感情,見皇帝對自己如此禮遇,身為臣子的還有什麽不能釋懷的呢。他跪倒在地,流著淚說道:“臣糊塗呀!陛下的胸襟氣魄遠非微臣所能想象。先前臣對新朝確實稍有微詞,但臣對陛下的忠心天日可見。陛下不以臣卑微,親到鄙宅探望微臣,又在大內招待臣等,今又對臣傾心顧念,古時劉先主三顧孔明也不過如此,臣雖肝腦塗地也難報聖上大恩。臣在此發誓,但凡陛下所差,臣願為驅馳。”同泰帝命王克明把張文輝攙起來,重新歸座,讓其品茶壓驚。然後,他又轉向陳鬆昌說:“卿家二十歲投軍,因抗擊西羌和高昌屢立戰功受到先皇提拔,剿滅江南盜匪升遷副將,出鎮益州晉升上將,近三十年中打了大小數百仗,為國家立下了不世的功勳。今天,朕特命開設大都督府,加封卿為大都督,掌管天下兵馬提調。”其實啊,曆朝曆代都很少設立大都督府,而且大都督通常就是個虛職,沒有什麽實權,但從名義上來說,大都督的地位非常崇高,甚至超過宰相。陳鬆昌被這突如其來的天大恩賞砸得如墮青雲。他激動地半天沒能說出話來。劉睿上前捅了捅他。陳鬆昌如夢方醒,滿臉熱淚地跪伏在同泰帝跟前,口稱:“聖上,臣何德何能敢受陛下如此恩遇。先皇在日常說臣誌大才疏,要臣多讀聖書。如今想來,臣確實淺薄,又怎敢擔此重任呢。”同泰帝笑了笑說:“朕雖不如先皇睿智英明,但朕也絕不是庸碌之主,遇事專斷、逢戰果決的本事朕不會輸給任何帝王。朕既然封賞了你,就是要你為國盡忠、為朕出力,你可願意?”陳鬆昌磕了幾個頭,鄭容說道:“陛下鴻恩天高地厚,臣定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同泰帝讓陳鬆昌平身坐下,又叫宮女斟茶伺候。
少頃,同泰帝對眾大臣說:“前十餘日,幽州、晉陽、雍州等地紛紛向朝廷告急,說北燕、柔然和西羌聯合出兵,欲乘朕初登大寶奪我大周土地。朕為此夜不能寐。眾卿可有對策相教。”陳鬆昌聽完,起身離座,對著皇帝一躬到地說:“陛下,臣願提一支大軍北麵禦敵,解君父之憂。”旁邊站著的殿前軍都指揮使趙義廷和侍衛軍都指揮使周亮也表示願意領兵出征。同泰帝沉吟了片刻,對眾人說:“朕在做太子時,曾經主政兵部和工部,也見過一些陣仗。據朕所知,北燕自世宗死後內爭不斷,近十年裏換過三次皇帝。他們沒有力量大舉南下,隻不過想乘此機會占些便宜罷了。況且,他們對西麵的柔然也不是那麽放心,不會傾盡全力。而西羌雖然土地廣袤,但人煙稀少、產出微薄。他們曆次來犯也都隻能派出兩三萬騎兵,對我們的威脅是有限的。而我大周西北的雍、綏、延等地城高池深,防守嚴密,足可挫敗西羌進攻。可是,柔然就不同了。近十年來,他們南下的次數越來越多,規模也越來越大。據兵部奏報,柔然可汗已經吞並了周邊的許多部落,現在他們兵強馬壯、野心膨脹。他們南侵對我大周的威脅是最大的。”在場的幾位大臣沒有想到,這位剛剛登基的皇帝對國家形勢能有這麽高的見地。他們開始由衷地欽佩這位新皇。同泰帝接著說道:“鑒於情況緊急,朕任命張文輝為河北路行軍總管加‘使相’銜,任命周亮為副總管,率領三萬大軍前往幽州、薊州,同時節製調動河北、山東兵馬,抗擊北燕進攻。”張文輝對能夠獲得“使相”這樣的榮譽頭銜非常滿意。他立即跪伏在地,和周亮一道領受了皇命。同泰帝又看著陳鬆昌說:“陳愛卿素來熟悉西北軍務。朕命你出任長安路和雍綏路行軍總管,統兵五萬前往雍州抵抗西羌,並防禦柔然。”陳鬆昌也跪倒接受了命令。“至於北方的柔然……”同泰帝朗聲說道:“朕當禦駕親征。”
剛剛還心悅誠服的幾位大臣當聽到“禦駕親征”四個字時,一下子炸了鍋。他們紛紛跪倒,請求皇帝留在汴京,另派能臣出征柔然。王克明說:“聖上是國家的根本,不可輕出。況且,陛下剛剛繼位,民心還不穩定,若陛下在這個時候長期在外,恐對國家不利。”劉睿也說:“微臣雖愚鈍,但情願請旨北征柔然,請陛下留在京城,以策萬全。”其他大臣也不斷進言,希望打消皇帝親征的念頭。同泰帝微笑著對臣僚們說:“爾等不必再勸,朕不是個冒失輕佻的人。既然朕做出了這樣的決斷,當然要做完全的準備。目前,柔然雖軍力強大,但還遠遠不能跟我大周一較高下。朕現在親征,就是要‘大石拍卵’,一舉奠定北方二十年的安定局麵。同時,朕還要揚我皇威,使天下歸心。明日朝會,朕會正式頒布召旨,眾卿應遵照執行。也許,還會有其他大臣勸朕留京,但朕仍會親征北方。希望明日,卿等與朕一心,並為朕謀劃,共克時艱,興我大周……”
果不其然,在次日的朝會上,多數大臣反對皇帝親征。當同泰帝走下龍座試圖安撫群臣時,禦史中丞關知信竟不顧禮儀,滔滔不絕地駁斥勸阻,甚至把唾沫星子都濺到了皇帝的臉上。直到王克明、張文輝厲聲指責他君前失儀、冒犯天威,關知信才跪倒請罪。同泰帝當即宣布退朝,來日再議。
同泰帝陰沉著臉出了宣德殿,周圍伺候的太監宮女緊張得連大氣都不敢出。坐上鑾輿後,同泰帝自釋地一笑,自言自語道:“這些文人呀,忠心倒是忠心,就是迂腐了些。”隨即,他傳令說:“白晨,擺駕到學宮去,朕要看看皇子們有沒有用功讀書。另外,下旨給關知信,讓他兼任學宮侍講。”
在養居殿用過了午膳,又在媛妃處小憩之後,同泰帝覺得神清氣爽。他舒展了一下胳膊,伸手在媛妃白嫩的臉蛋上輕輕擰了一把,吩咐白晨擺駕政事堂。見媛妃拉著自己的衣角戀戀不舍地撒嬌,同泰帝覺得甚是可愛,便說道:“朕先去跟宰執們商量些政事,晚些時候還到你這兒來。”媛妃這才飄然萬福,輕輕答了聲是,抿嘴笑著送皇帝出殿。
宰相王克明、副宰相趙鬆壽正在政事堂謄錄各種奏報,見皇帝到來,趕忙離開書案,參拜聖駕。同泰帝走到正座坐下,叫他們平身,開始問政。王克明先遞上厚厚的奏本說道:“這是大同鎮將派人突圍送來的加急文書。柔然近十萬大軍現已包圍大同,請求朝廷速派援兵,抗擊柔然。還有這份是雁門關守將呈送的報急文書。”同泰帝接過奏本,花了好半天時間,才把折子詳詳細細地看了一遍。他臉色凝重地說:“戰事已經很緊急了。明日朝會必須把出征事宜全都定下來,半月之內朝廷的大軍要整裝出發。立即傳旨給劉睿和兵部,讓他們分派將領和部隊,準備輜重物資;傳旨戶部調撥錢糧;再傳旨工部,讓他們火速調配一應器械。”王克明答應一聲,回案擬旨。趙鬆壽又向皇帝遞上奏本說:“這是張文輝遞交的辭任山陵使的奏折,附有先帝陵寢各項總目。”同泰帝接過奏章,簡單看了看說:“照準,朕已任命張文輝為河北路行軍總管。以後,先帝陵寢的一切事務交由宗社大臣處理。另外,下旨給兵部再向陵區增加二百守兵,確保祖陵安全。”趙鬆壽答了聲是,又呈上兩份奏折,說道:“這是狀告雍州鎮守使黃清順克扣軍餉,不請皇命殺害地方官員的;還有這份是彈劾陳鬆駿貪贓枉法,草菅人命的折子。”同泰帝臉上的表情瞬間變換了多次。最後,他若無其事地說:“這二人都是陳大都督的親信吧。方今國家大事全在用兵上,整個北方應保持穩定,此奏先行壓下,容日後再議。”趙鬆壽領命後,又奉上一折說:“淮南巡撫李安國奏報,徽州、池州等五府十七縣遭遇大旱,自春以來滴雨未下,減產嚴重,請求朝廷減免稅賦,放賑救災。”同泰帝皺了一下眉頭,接過折本展開觀看。他剛瞟了幾頁就勃然大怒道:“這個李安國欺君罔上。他以為朕坐在京師就什麽都不知道。傳旨刑部立即鎖拿李安國,徹查他的不法行徑。”見趙鬆壽疑惑,同泰帝補充說:“先前,朕派太監白杭監軍江南。這個奴才將沿途所見密奏於朕,曾說徽州、寧州等地風調雨順,人民生活安逸。這個李安國分明就是冒災報賑,欲圖中飽私囊。你們再看看他這個文章寫得,下筆千言,空無一物,前麵盡是些歌頌聖德的辭句。朕要借查處李安國,告訴天下人,做官做事要本分,不能貪贓枉法,更不能糊弄君上。還有,傳旨吏部另選能官接任淮南。讓禮部在下發各地的文告中寫明,以後官員上的折本必須言簡意賅,對寫冗文無實言的官員,或罰俸或到府學重新讀書或庭杖,對屢教不改者可罷官治罪。”聽了皇帝嚴厲的訓示,又想到自己也經常寫一些華麗空洞的文章,趙鬆壽淌著冷汗誠惶誠恐地跪下,接回了折本,並口稱遵命。這時,王克明恭恭敬敬地將剛剛擬好的幾道聖旨呈遞給同泰帝,請陛下審閱。同泰帝閱後命撫寶太監捧過印盒,在旨意上加蓋了玉璽,並令白晨立即出去傳達聖旨。
過了不大的工夫,其它幾項軍國政事也都處理完了。王克明命人給皇帝換上新茶,又擺上幾碟小點心,陪著笑對皇上說:“若不是陛下才思敏捷,行事果斷,臣等險些被李安國這種小人蒙蔽,陛下辨偽察奸的本領,確實非臣等可及。”趙鬆壽也逢迎說:“臣原已準備起草文稿減免該省錢糧,幸虧陛下睿智,才使國家稅賦不受損失。”同泰帝指指案前的椅子,示意二人落座。趙鬆壽接著說:“剛才,陛下指示要廢冗文,臣以為非常英明。很多官員上的奏折動輒萬言,實際表述事情的僅有百十字,誤事又誤時。臣聽說有些粗陋的武將,為了能寫出漂亮的折子,竟以每月三百兩的酬勞聘請師爺代筆,真是可笑。”同泰帝嗬嗬笑著說:“想不到掉個書袋這麽吃香,給個知縣都不換呀!朕這次就是要壞了他們的好事,還天下一個簡單快捷。”趙鬆壽自我檢討說:“陛下,臣也該認真反思,提高效率,避免繁文縟節,以期跟上聖主的步伐。”同泰帝擺擺手說:“王相和你是朕撿拔的人,對你們的辦事和為人,朕還是放心的。隻要你們一心為國,勤勉辦差,偶爾犯些小錯,朕是會體諒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