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江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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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山縣外,石岐河畔,沿岸停泊著幾艘連家船。
    連家船上生活著以船為家的疍民。
    江六一被縣城中的敲梆聲吵醒,他擦了擦眼角,打著哈欠,撲在船頭,就著江水洗了把臉。
    竹蓬中,江母煮著粥。粗米粥中伴著賣魚獲剩下的小魚小蝦,清湯如水,品不出是何滋味。
    喝完粥,江六一和江父劃槳,靠近了前麵不遠的另一艘船。
    “二伯!”江六一向船上的中年人喊道。
    中年人道:“是六子呀,這麽早!”
    江六一問:“四哥醒了沒?”
    中年人臉色一沉道:“還在睡了!”
    江六一口中的四哥,名叫江四二,與他是堂兄弟關係。
    兩人的名字都是族中長輩取的,由於沒讀過書,又不願花錢請教,長輩們便以族裏的輩分次序為名。
    江四二要比江六一大三歲,早已過了成家的年紀,就因為好賭,至今都沒有說上一門親事。
    江六一跳上二叔家的船,走到竹蓬邊瞧了瞧,看見四哥還躺在蓬內呼呼大睡。
    “四哥!”江六一拿起船上的一棍短竹竿捅了捅。
    四哥坐起身,睡眼朦朧的惱道:“幹嘛?”
    江六一道:“出海了!”
    “不去!”江四二又準備躺下。
    江六一道:“這事由不得你,我去跟二伯講。”
    江四二拍了拍額頭,向江六一招了招手。
    江六一靠近,笑道:“怎麽,想通了?”
    “你身上有沒有錢?”
    “你又想去賭?上次借的還沒有還呢。”
    “這話說的,你忘了小時候是誰從河裏把你撈起來,是誰幫你教訓欺負你的唐家小子……”江四二又打起了感情牌。
    江四二打小性子野,但為人講義氣,與族中的同齡人關係都不錯。
    江六一招架不住江四二這番連珠炮般的話術,從懷中摸出十來枚銅錢,依依不舍的數了數。
    江四二一把搶過,笑嘻嘻道:“別數了,等哥今天大殺四方,還你一個銀錁子。”
    說完,江四二迅速爬起,跳到了岸邊。
    “你這個野小子又往哪裏跑?”船上中年人罵道。
    一溜煙的功夫,江四二早已跑得不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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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隻駛入江口,忙碌了一個上午。
    早上的漁獲不少,估計能賣上個好價錢。
    江家父子喜笑顏開地劃船,緩緩靠近路環島上的棧橋。
    “幹什麽的?”岸上有人朝船喊道。
    “送魚的!”江六一急忙答道。
    不知何時起,這座荒島來了一幫外邦人,他們在島上建屋,修築碼頭,似乎有了長居此島的打算。
    半個月前,江六一與江父劃船在此避風,無意間發現了這幫外邦人的存在。
    江六一大著膽子向他們兜售自家的魚獲,想不到他們全部買下,還與自己約定,往後每兩天送一次貨。
    外邦人出手大方,從不斤斤計較,送貨上門還會給額外的辛苦費,這樣的買主不常有。
    江家人也不張揚此事,悶聲做著生意,生恐其他疍民會來搶這筆好買賣。
    “原來是你!”岸上這人顯然和江六一相識。
    江六一機靈道:“今天照例來給老爺們送魚,都是剛打的。”
    “都送到裏麵去吧!”岸上這人檢查完,揮了揮手。
    江六一應了聲,連忙與江父開始搬魚。
    兩人抬著一個大魚簍,順著石子路,從側麵的小門走進一棟高屋。
    磚牆內院落中,整齊碼放著一堆堆木箱,不知是何用途。通道盡頭又是一道牆,裏麵隱約能聽見叮叮咚咚的敲擊聲。
    穿著奇裝異服的漢子個個膀大腰圓,目露凶光,來回在院中走動。江六一低下頭,不敢直視,又穿過一扇門,這才看到了與他對接之人。
    “將魚簍抬到這個上麵。”對接之人指揮道。
    江六一與江父按要求行事。
    對接之人撥了撥增砣,報出了一個重量。
    江六一也不知對接之人是如何稱重的,心中合計,與自己估計的重量隻多不少,又看了看江父,見其點頭,連忙應道:“小子無異議。”
    結了錢,兩父子道了聲謝,便告退離開。
    走回棧橋,忽聽有人再叫自己,江六一扭頭瞧見了一個熟悉的麵孔。
    當初答應買下自己魚獲的正是此人,江六一稱呼其“老爺”,此人卻讓江六一改口稱“先生”。
    被人稱為“先生”的,是特別小組中的潘昆玉,特別小組三人於10月初抵達濠江棧。
    “先生安好!”江六一快步走到潘昆玉身前行了一禮。
    潘昆玉道:“你也安好,近日縣城裏有什麽大事?”
    江六一道:“先生說笑,如今太平年歲能發生什麽大事。這縣城中,多的是偷雞摸狗的小事,想必先生也不會在意。”
    “你倒是伶牙俐齒,隻是可惜。”
    可惜後麵的話,潘昆玉沒講,轉而問道:“你多大了?”
    “小子今年已過十六了。”江六一如實答道,
    “要成家了吧?”
    “家中無錢,要等買了船,才能成親。”江六一憨憨一笑,掩飾著臉上的羞澀。
    “那成親之後,有何打算?”
    “成親之後,自然是生娃,再掙錢買船。”
    這番回答,讓潘昆玉想起一個流傳廣泛的放羊人笑話。
    放羊人的回答與江六一如出一轍,同樣是個循環。
    潘昆玉道:“你就沒想過,有朝一日能在陸上定居生活?”
    “這個自然想過,但朝廷規定,小子為疍籍,往後子子孫孫也隻能是疍籍,所以小子不敢有奢望。”江六一頹然道。
    潘昆玉意味深長道:“這天下如此大,何處不能往。就拿你們疍民講,原生活在閩江,而後不斷有人遷到了広東、広西、瓊州。說不定有朝一日,你們也能找到屬於自己的樂土。”
    江六一道:“先生說的有理,我四哥常講好男兒誌在四方,隻是我們疍民船小,入不了大海。”
    “哦,看來你四哥比你有誌氣。”潘昆玉打趣道。
    江六一終究稚氣未脫,還有些小孩子脾氣,一聽潘昆玉這話,他有些不服氣。但潘昆玉並未多言,與江六一道別後,便返回了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