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帝王疾,何人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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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道,恰如兵道!”
啪!
落子的聲音清脆動聽,說話的聲音滄桑厚重,執子的人麵容蒼老。
“不動如山,說地是內裏要沉穩,根基要牢靠,山崩於前而麵色不變,如此才不至於匆忙間做出錯誤的決斷。”
老人端坐上位,其氣勢言行就是對不動如山最好的詮釋。
“侵略如火,則是指一旦有所決斷,必要雷厲風行,不可猶豫,戰場之上戰機稍縱即逝,不比這棋盤中,有許多時間供你端詳。”
“是。”
老人對麵的,是大鼎王朝的新皇,夏康。
夏康用有些怪異的眼神偷偷瞟了一眼。
能讓夏康作出如此姿態的,放眼天下,隻有一人。
贏北熾老神在在,撚著手中的棋子,猶自說道:
“再有嘛,若把天下看做棋局,則又有不同。”
雙方又是數子落盤,夏康沒有絲毫不耐。
“你為君王,天生的執棋者,現在你手上的棋子,不會痛、不會叫、不會思考、不會反抗,你讓他如何做,便會如何做。”
“而這天下……天下的棋子,時時在變,你永遠不能掌握全局。”
“而且,最奇妙的便是,在天下這盤棋局中,棋子會進化,有時手中的棋子甚至會變成執棋者踢走你……”
“嗯……”
灰白相加的長眉遮掩下,有疑惑的目光露出。
“嘖,認輸!”
“沒想到你小小的年紀,玩的這麽好,你爺爺這個歲數,連你一根毛都趕不上!”
夏康想笑,又不敢,爺爺和大將軍都是何等的人物,他們的玩笑,自己可不敢跟著開。
但確實忍得有些辛苦,沒想到大將軍威嚴背後,竟是這般有趣。
贏北熾看著又哭又笑的神色堆在夏康臉上,不由得失笑道:
“你爺爺都死了那麽久了,怕的來什麽!慫崽子,之前揍你大哥的膽子去哪了?”
“咳、”
“嘿,也是我躲得太遠了,你們這一代跟我都太過生疏。”
大鼎王朝開國君主夏雍,建朝之後才開始娶妻納妾,但其專於政事,子嗣並不算多,堪堪超過兩位數,其中大約一半被留在了青雲城,其餘的則鎮守四方,守衛國土。
自新君繼位至今,已經一月有餘,青雲城朝堂之上有小波而無大浪,過渡平穩,其中贏北熾的威望自然起了不少作用,但軍方隻是一方麵,文官朝政方麵能夠波瀾不驚,還是得益於夏康的少年老成。
江山社稷自青雲城開始,已經漸漸步入他夏康的軌道,然則還有一些問題是他繼位前便時常憂慮,但至今也沒有想到法子解決的。
例如巡守在外,鎮守各處重鎮的叔叔們。
他父皇生前曾經跟他說,事有不決,可問老將軍,他心中是疑惑的。
領軍方麵無需質疑,當世無人可敵,但曾經的天下大將軍畢竟老了,最壞的情況,幾位叔叔大權在握,若真是起兵造反,難不成還能讓這位老人出征不成。
且不說能不能贏,光麵子上就難看極了,大鼎已曆三朝,怎得還要這位老祖宗辛苦露麵!
父皇在位時,他就非常疑惑,以爺爺當時的能力和威望來說,足以將天下牢牢握在手中,絕對是沒有必要將皇族派出去鎮守各地,這種做法得一時安穩,遺禍無窮,史書上的例子數不勝數爺爺不可能不知道。
父皇比之爺爺可能差一些,但他執政幾十年,竟然也從未在這方麵采取措施,偶爾的給出的敲打,不過是小打小鬧,不傷筋骨,對叔叔們的權柄沒有任何影響,凡此種種,他百思不得其解。
如今他榮登大寶,曾經的擔憂終於變成迫在眉睫需要解決的問題了。
“老將軍,父皇生前曾經告訴我,如果有什麽解決不了的問題,”
“就來問我是吧?”
“……”
這倒並不難猜。
“怎麽,是不是想你在外邊的叔叔們了,想叫他們來京城聚一聚?”
“我,不敢。”
老將軍曆經三朝,自己這點心思被對方看透,並不是什麽難堪的事情,夏康本就不打算遮遮掩掩。
“就算我下了一紙詔書,他們不來我能怎麽辦,白白削了自己的麵子。即便是他們一個一個都來,我又能如何,難不成還能扣下他們強行收權不成!”
“嘿!”
贏北熾輕笑一聲,顯得有些頑皮。
“也正是因此,我有些拿不定主意了,特請老將軍賜教。”
“你爹打架的本事跟夏雍差了十萬八千裏,治國方麵的能力倒是差不多,但要是論到看人的眼光,那老東西可就遠遠不如你爹了。”
“我問你,為君者,首要的是什麽?”
“是……什麽?”
“是威嚴,威望!”
“像我與夏雍,威望是靠自己的雙手,一刀一劍劈砍出來的,因此格外紮實,別的不說,隻要有我這老東西在,都城之外的幾個小子,絕不敢稍有所動。”
“你跟你父親就不同了,你們沒有對軍隊的絕對控製力,往往隻能用文官去平衡和壓製,而後以政績來提升威望,漸漸掌控全局。”
夏康若有所思,對方並未直接點出該如何做,但他已經有了些眉目。
“史書上常常說什麽帝王心術,馭人之法,然則但凡開國皇帝,哪一個學過這狗屁的帝王心術?以他們的無上威望,隨意說幾句話便可讓下方眾人揣摩許久,甚至膽戰心驚,實際上不過隨口說說,本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意思。”
“所謂帝王心術,不過是開國皇帝留給後代的一條生鏽的狗鏈子,用來拴住江山大臣,但不得不說,對於那些廢物皇帝來說,確實非常有用!”
聽到這,夏康頓時有些尷尬,他本身也是頗為推崇帝王心術的,但從這個角度來說,老將軍說地偏激,也不無道理。
曆朝曆代,除了開國皇帝,幾乎沒有太子是戎馬出身,因此帝王心術是各位太子的必修課。
少數在王朝中間出現的戎馬皇帝,常常都是造反上的位,倒是沒在宮中學過什麽帝王心術,自然也不會去用。
因此於他而言,老將軍的話卻是不可全然信了,畢竟若是不依靠帝王術馭人,他憑借什麽?憑打仗的本事麽,那要是這樣,這皇帝的位子,就真的輪不到他做了。
在外的幾位皇叔以下,與他同代的諸多兄弟中,擅長統軍的可是為數不少。
“那……我應當如何做呢?”
贏北熾說著,夏康也同時在想著,其實此刻心中已經有計劃在漸漸成型。
“那是你的事,我能夠你給你最大的支持,就是多活幾年,所以下次,你來找我,下棋可以,但不要這麽厲害,今天這棋下完,我至少要少活三天!”
“哼!”
夏康連連告饒,心中也是叫苦,他哪裏能夠想到,戰場上智勇雙全的贏大將軍,竟然是一個純純的臭棋簍子,他大約隻用了三成的棋力,卻還是將對方殺得潰不成軍。
不都說二者是相通的麽……
“行了行了,老頭子困了,你小子早點滾蛋吧。”
“對了,從今往後,老頭子不說話,不管事,最多露露臉,我也有事忙著,少來煩我!”
當朝皇帝被這般毫無威嚴的轟出去,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夏康走下台階,遠遠回往著那位閉目小憩的老人,深深拜下一禮之後,帶著輕鬆愉悅的心情,離開了這處環境優美的山中別業。
三日後,康皇降下登基以來的第二道千裏詔書。
詔令:
鎮守各處的官員、軍隊長官,進都城述職受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