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爾加完全不能相信，馬上將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那自己原本不忍直視的偽神身上。
    她能清楚地看到，那是一張五官分明的麵容，甚至還保留著聖像般的輪廓，仿佛一尊被褻瀆的祭壇雕像。
    偽神巨人的前額高闊如教堂拱頂，曾佩戴主教金冠的位置，如今被一道鋸齒狀的黑鐵環嵌入，鐵鏽與幹涸的血痂混成暗紫色汙痕。
    而它的雙頰的皮膚蒼白如陳年羊皮紙，卻布滿蛛網狀的裂痕，裂縫中滲出粘稠的琥珀色膿液，滴落時在空中凝結成冰錐，刺入下方煉獄的冰海。
    這就是一位聖職者，奧爾加曾經無數次瞻仰過往神子的塑像。眼前這個被倒吊著的巨人，就是第八代神子，曾經的聖城主宰伯尼法斯。
    和奧爾加不一樣，周培毅自然是沒看過他的畫像，就算看過了也記不清。當時在神子試煉的時候，這一代的星宮並沒有留給周培毅多少印象。
    但沒有多少印象，也代表著沒有察覺異樣。這又是為什麽？
    “這裏，也是被深淵汙染的星宮嗎？”奧爾加不禁問道。
    周培毅還記得，當他的劍鋒逼近煉獄裏的擎天玉柱時，柱子上仿佛苔蘚一般的觸手吸盤是如何退縮著讓開道路。
    “可能是，不過，我覺得在深淵汙染這裏之前，這裏就應該是這副模樣。”周培毅說，“先有了煉獄和冰窟，後來才有深淵的介入。”
    奧爾加不可置信地看著倒吊著，仿佛囚徒罪犯一般的偽神，看著它曾經聖潔而高貴的麵容，如今仿佛幹枯的屍體，不禁質疑：“您是說，在深淵汙染這裏之前，這裏的神子大人，就已經成了這副模樣嗎？”
    “是，隻能是這樣。”周培毅說，“它的心髒早就隨著冰封停止了跳動。沒有心髒，也沒有像是二代星宮那樣逸散的無主的能量，地脈裏麵空無一物。它所擁有的力量，都沒辦法維持整座星宮的運作。”
    “那為什麽還會被深淵盯上？”奧爾加不解。
    “恐怕深淵盯上的不是這座煉獄和星宮本身，而是它某種奇妙的能力。”周培毅說，“你還記得在煉獄裏聽到的那些哀嚎吧？”
    “是......那些聲音，非常可怕。”
    “它們明明是意識，卻還蘊含著能量。煉獄在懲罰它們，從它們的殘存裏麵榨取最後的剩餘價值。”周培毅說，“這些微不足道的能量，成為了煉獄運作的動力。我猜，深淵可能盯上了這種能力。”
    奧爾加馬上意識到了一種可怕的可能性。
    如果深淵將所有星宮都占為己有，那星門之後這幾千上萬年匯成的意識之海，豈不是都要陷入這樣的煉獄之中？那些曾經屬於鮮活生命的意識，那些亡魂，都要像那樣被炙烤，被折磨，被榨幹嗎？
    奧爾加不禁有一種不忍，她還記得剛剛的夢，還記得那個無法看到的身影，那溫柔但令她無比刺痛的聲音。
    恐怕，那人也在這漫漫無垠的意識之海裏麵。
    她猛地搖頭，想要從自己的大腦中甩掉所有雜念。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到這巨人偽神之後，奧爾加提出了新的問題：“如果不是深淵，那是什麽把這裏變成這樣的呢？”
    周培毅不語，從劍箱上站起身，用羅蘭聖劍指向冰原上的一處小小凸起。
    奧爾加裹著大衣，湊近前去，才看到那是一座孤墳，墳堆的位置已經被刨開，露出空無一物的棺槨。而在墳前，有一座黑曜石鑄就的墓碑，上麵刻著古老的經文。
    “‘偽信者之血，乃煉獄之醴’。”奧爾加熟練地將上麵的盧波古語翻譯成了通用語，“這是一場獻祭！誰是偽信者？是下麵的亡魂嗎？不會是......”
    “就是這裏倒吊著的神子。”周培毅說著，用聖劍的劍鞘，從墳墓中挑出了一件東西。
    “墳是我挖開的，我想看看裏麵有沒有這裏的守護騎士。”他說，“但我沒有發現死亡的騎士，也沒有找到被汙染的肉身，我隻看到了這個。”
    奧爾加定睛觀瞧，原來是一件古老而朽壞的長袍。上麵滿布著綠色的黴斑，就連領口處金線刺繡的百合花也被汙染覆蓋。
    “這......確實是神子的長袍......是神子大人在聖城諸多正式禮服中的一件。您的弟弟，他也有一件類似的。”奧爾加低聲說。
    “應該就是他本人的屍身太大了，挖不出這麽大的坑，才會給他專門挖上一個衣冠塚。”周培毅冷冷地說，“在我看來，這倒是沒有必要。不管是這裏的冰窟，下麵的煉獄，還是這座星宮本身，都是這位神子的棺槨。可能，那些人應該主要還是想給他立個碑吧。”
    “那些人，是誰？”奧爾加問，“是殺死了神子的人嗎？還是深淵的起源，外麵的怪物？”
    周培毅聳聳肩膀：“我猜，是他自己的騎士們。”
    “騎士？為什麽？第八代神子的時代，聖城和騎士團還沒有決裂才對......”
    “但決裂從他開始，而他也確實是為了自己的權勢，背叛了信義。”周培毅指了指墓碑，“他被稱為是‘偽信者’呢。”
    確實不能排除這樣的可能性。奧爾加回想起那本書，那上麵的內容，以及剛剛騎士王所問起的故事。
    為什麽這裏和書裏描繪的場景那麽像？到底是那本書的作者先到了這裏，看到了這令人恐懼的一切，還是先有了書中的描述，才有後來人將描述變成了真實存在的現實？
    如果是後者，那本書豈不是成了犯罪的預告？那不是在描繪煉獄，而是設計了一座永世囚禁神子、折磨他的囚牢。
    難怪這裏和書中描寫的一模一樣......難怪騎士王大人會那樣問起書的作者和背景，也難怪監察官，他會以研究文字的名義保留下那本書。
    “那些騎士，為什麽要這麽做呢？”奧爾加不解。
    “我想我們還是問本人吧。”周培毅長舒一口氣，看向墓碑對麵的不遠處，那裏空無一物。
    “我本不想打擾您，但您召喚了我，實在惶恐。”那空無之地傳來了幽靈般空洞的回聲，“很遺憾，鄙人麵目不宜示人，恐怕衝撞了您。”
    “這是誰？”奧爾加提起戒備。
    “這裏的守護騎士。”周培毅淡然地說，“既然屍身不在墳墓裏，星宮也沒有被毀滅，那他隻能還在這裏。”
    “您說的沒錯。”空無之地再次傳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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