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培毅靜靜看著自己的手，正在被一雙並不粗糙的手緊緊握住。
    裏修是他的前輩，雖然現在是青年人的模樣，但享年七十多歲，還在星門之後活過了漫長的歲月，無論怎麽算，都是周培毅年老的長輩。
    他真的對周培毅有所期待，甚至把希望都寄托在周培毅的身上，這雙手握得很緊，但周培毅並沒有吃痛。
    如果他和雅各布先生一樣，期望著周培毅繼承學派的光輝，留在伊洛波傳播知識，那該怎麽辦？如果他把拯救世界的重任，完全壓在了周培毅的身上，又該怎麽辦？
    周培毅已經辜負過雅各布先生了，現在還要當麵拒絕裏修修士嗎？
    但裏修接下來的話馬上就打消了周培毅的顧慮：“你可以把熵減聚集在你的身上，你可以把它帶走，帶離我們的世界！”
    誒？讓我走嗎？不是讓我和熵增硬碰硬？
    周培毅一頭霧水，疑惑地看著裏修，問道：“我沒懂，前輩你的意思是，讓我收集外麵的那些熵減，然後帶著它們離開伊洛波？那樣不會導致失衡嗎？”
    “確實是會導致失衡，但是，也比湮滅更好。”裏修說，“熵增是整個世界的趨勢，如果熵增的量過大，時間就會產生加速效應，但世界並不會因此而終結。”
    “熵減呢？熵減有什麽不同？”夏洛特問。
    “如果熵減的量真的能夠與熵增分庭抗禮，那麽時間就會停滯。”裏修說，“如果熵減......強過了熵增，那麽世界的時間會就此終結，朝著逆流的方向快速倒退，直到整個世界都回到大爆炸之前。”
    “如果是熵減的情況，你說的那個胚胎裏的神明，不就無法誕生了嗎？”夏洛特笑著問，“您似乎樂見神明出現呢。”
    “我能接受神明存在，我們每個人都是從小信仰著神，直到成為騎士，來到星門，才終於發現祂還沒有誕生。”裏修說。
    沒錯，這是伊洛波人的信仰，神明存在，而且無所不能。祂會庇佑信仰祂的伊洛波人，將恩賜贈予那些天賦異稟的孩子，將善與美好贈予伊洛波的人民。
    “修士先生，你也能接受十二代神子這樣的人，成為神明嗎？”夏洛特的笑意沒有那樣真誠了，反倒帶著一些審問的意味。
    裏修並不懂得人情世故，看不出她此時此刻的不滿。
    他隻是誠實地回答說：“無論如何，他也是一位神子。他能代表某種世界意誌，雖然隻是其中一麵，但也是世界意誌本身。如果他能成為神，那他就該成為神。”
    夏洛特沒有對這個回答做出反應，而是冷冷地看向周培毅。
    周培毅抬起頭，把雙眼從自己的手上挪開，低聲問道：“記憶的騎士，她是不是告訴過您，世界會因為我的願望而終結？”
    “沒有，我記不清了。”裏修說，“和她見麵，細節的部分總會被抹去。”
    “你們說的話很像，都在勸我盡可能放棄爭鬥，不要使用我的力量去對抗深淵。即便要用，也不要用到熵減的那一部分。”周培毅說，“我聽懂了。”
    “那就好，既然如此，我們可以商量一下如何去吸收.......”
    “不代表我會按照你們的想法去做，裏修前輩。”
    周培毅打斷了裏修的話，也抽出了自己的手，讓裏修茫然地呆愣在原地。
    他看著裏修，知道這位前輩絕不是出於惡意才給自己這樣的建議。於是他還是語氣平靜地反問：“前輩，你覺得，如果深淵的主宰成為了這個世界的神明，那這個世界的其他生靈會如何？”
    “神明是所有伊洛波人的信仰，祂一定會庇佑伊洛波，無論誰坐上王座都會是這樣。”裏修天真地說，“而且，就算他不是什麽良善之輩，星宮也會庇護所有的意識。”
    “所以，您是說，這裏有一把能殺掉所有人的屠刀，您要放任一個極端化的欲念深重的人得到它，還希望能限製他的力量，也就是我，躲避和他的爭鬥。”
    “那不是殺人的刀，那是至高無上的權力。”裏修急忙解釋道。
    “權力代表了對資源的控製和分配，而絕對的權力，將擁有絕對的暴力。”周培毅冷冷地說，“您不能期望絕對的權力會擁有等同於這力量的責任，在我看來，整個伊洛波的上位者，都缺少責任感。”
    裏修被辯得啞口無言，又結巴了起來：“不不不，不是這，這這樣的。”
    “我剛剛從第八代星宮回來，那裏的神子也是代表了世界意誌的某一麵。”周培毅趁勢追擊，“他是如何做的？他創造了一片煉獄，通過審問、折磨、拷打星門中意識之海裏麵的那些靈魂，從他們殘存的感情和記憶中榨取最後的力量，就為了掙脫星宮的束縛。”
    “他怎麽能做這樣的事情？”
    “這還是被施加了束縛的，權力和欲望。”周培毅冷冷地說，“如果不是瑪蒂爾達，第八代的守護騎士，幾乎用自己的生命作為犧牲，化作白骨堅持到我抵達那座星宮，恐怕，你們的星宮裏也會有一座煉獄，拷問著包括您在內的，所有的靈魂。”
    裏修不敢相信，瞪大了眼睛。
    “深淵比起第八代的神子，更加極端，更加瘋狂，因為深淵是最為純粹的欲望，沒有任何責任的欲望。您不能把一切希望，寄托在深淵的道德和責任上。”
    “十二代......是這種人嗎？”
    “他曾經為了逼我和我的丈夫服從，給我留下了永遠無法治愈的傷痕，修士先生。”夏洛特冷笑著，“不然我為什麽需要坐輪椅來拜訪你呢？”
    “那是個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無所不用其極的人。”周培毅說，“像他這樣的人，伊洛波有很多，這確實是世界的一麵。但不應該是世界的唯一一麵，主要的一麵。”
    裏修放棄了爭辯，他無奈地低下頭：“王座就在那裏，熵減也在那裏。難道湮滅是不可避免的嗎？”
    “也許是，但我想，沒有神明的誕生，可能對你們的世界更好。”周培毅冷冷地說，“我是泰爾露娜人，我要回到我的世界，我當然可以帶著熵減離開，讓你們的世界自生自滅。但我很好奇，如果這個世界是孕育神明的胚胎，那祂破殼而出之後，有沒有可能來毀滅和統治我的世界呢？”
    他已經默認了伊洛波會被神明吸收毀滅，而裏修對這個可怕的可能性，以及更加深遠恐怖的未來，無法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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