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一十三 天心羅盤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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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教?那可不敢當。”
    周培毅抬起頭,握住了劍箱的背帶。他也並不是真的認為此時此刻有任何拔劍的必要,但有必要讓希爾德貝特神父看到他的不滿。
    拉菲拉不是嚴格意義上的自己人,但也是這一代的騎士,由伊莎貝爾托付而來,將這劍箱轉交給周培毅的人。周培毅不會與她計較。
    但希爾德貝特,如果他想要毫無成本地算計自己,用這些並不精明也不算陰險的小手段來試探一位王者的虛實底線,那周培毅並不介意真的展示王者的傲骨。
    “很抱歉,騎士王陛下。”希爾德貝特從容地俯身,向展示了適當怒意的周培毅再次行禮,“請您相信,這是不得以而為之的無奈之舉。”
    “那就請您說說不得以在哪?”
    麵對這並不算客氣的詰問,希爾德貝特謙卑地回答說:“我等是預言的騎士,我們過去的一生,都在各種虛無縹緲的事情上尋找預兆,仿佛能通過那些虛幻之物,探知到世界的真理。然而我們所求的道,從來不是流於表象之物。”
    “道可道,非常道。能用文字語言表述出來的,絕非天道。”周培毅依舊握著劍箱的背帶,“可這和我有什麽關係。”
    “您對自己的重要性,太過低估了,騎士王陛下。”希爾德貝特誠懇地說,“並非炫耀,但一位這個時代的騎士出現在我麵前,我能從星象與他如今的麵貌,窺見他過去的一生,預見他可能的結局。過去數千年,我極少失手。”
    “那你在我身上看見了什麽?”
    “確實我曾鬥膽窺探您的未來,我相信,不會有任何一個掌握了技巧的預言者,會錯過您這樣與世界樹緊密鏈接的王者。”希爾德貝特說,“但我卻看到了兩個,離散著的,失之毫厘差之千裏的結局。不僅是您的結局,也是我們這個世界的結局。”
    周培毅冷哼一聲,揚起語調:“哦?倒也不用告訴我您預言的詳細,我不感興趣,也不希望這些話左右我的未來。”
    “此是正途。您不是因為未來不可知而心生迷茫,渴求指點的人。您不需要我的預言,更不需要我在預言中為您施加我個人願望的投射。”希爾德貝特說,“今日之所以試探於您,迷茫者是我,而不是您。”
    “迷茫的是您麽?那就有些有趣了。”
    希爾德貝特點頭:“沒錯,陛下,迷茫的是我。我預見了兩個不同的未來,這鮮有發生,但並非不可能。而這兩個未來,則出自一個矛盾的選擇。所以我希望知曉,知曉您真實的心意。”
    “我的什麽心意?”周培毅問。
    “您是否願意成為我們這個世界的神明?”希爾德貝特的語氣之中,幾乎帶著一絲絲懇切,仿佛這是他的願望。
    周培毅一如既往地回答道:“我說過了,我要回家,我不會也不願意成為你們的神明。更何況,你們的世界最好沒有神明的存在。”
    “如果您成為神明,才會通往好的結局呢?”
    “那是結局有問題,不是我的選擇有問題。”周培毅堅定不移,“在人們頭頂豎起高高的神像,讓這個神像去指導一切變化,隻不過是在苦難的人民頭頂多了一位永生不死的國王。”
    “如果您來做國王,一定比過去伊洛波所有的王者都賢明,您會更加在意窮苦之人甚至流民的生死存亡,您會平等看待血脈的高貴與‘卑賤’,您能消弭分歧甚至是戰爭。您過去已經證明了自己的能力,也證明了自己的意誌。”
    “我能成為什麽樣的國王不重要,重要的是沒有這個國王。隻要存在地上的王者,天上的神明,就會有人得到更多青睞,就會有親疏遠近,越是不朽的雕像,越帶來地位與身份的桎梏。”周培毅搖頭,“意誌可以是不朽的,可以是永恒的,但不可以是不變的。當神明真的誕生的時候,無論這位神明多麽賢達偉大,他都隻能代表一個時代,一種意誌。倘若曆史的車輪需要向前,他自己就會成為曆史麵前最堅定的阻礙。就像是這一千年的伊洛波。”
    “您無疑是對的,可如果,您不來成為這個神明,這位置就會被拱手讓人呢?”希爾德貝特問。
    “那就把坐上那位置的神明殺死,把這條道路斷絕。重要的不僅是一位登神的凡人,還是人心中對於登神的渴望,對於淩駕於他人之上的崇拜,對於將整個世界劃分等級尊卑的向往。”周培毅冷冷地說,“殺掉現實存在的神,殺掉人們心中的神,這個世界就不會存在神,需要神。”
    “這是一條伊洛波人,絕對無法設想的道路。”希爾德貝特不由得感歎。
    “不曾設想過的道路?那道路您無法想象,曲折又偉大,坎坷又光輝。”周培毅笑了笑,“但曆史的演進,需要漫長的時間。”
    “伊洛波顯然沒有時間了。”
    “我已經回答了您心中的迷茫嗎?您得到您想要的答案了嗎?”
    希爾德貝特再次頷首:“是,陛下。您對於神明的態度,讓我重新審視了自己過去的預言。對於您的未來,可能是我推己及人了。但我還有一事告誡,請您千萬記在心中。”
    “說吧,我會聽。”周培毅說。
    “請您無論如何,不要給深淵的虛空任何登臨王座的機會。”希爾德貝特幾乎是祈求一樣說,“哪怕是一瞬間,都會讓這個世界生靈塗炭。”
    “我就是為此來到星門之後的,神父。我和我的騎士們,都不希望那種東西成為神明。”
    “既然如此,請您收下我的禮物。”
    希爾德貝特不知道第幾次行禮,起身,優雅地揮手,在麵前的旋轉樓梯中開辟出了一條筆直的道路。這條路不通向塔的更高處,而是更深處,仿佛在塔樓中還存在著一個深邃的塔中之塔,空間裏的空間。
    “請您與拉菲拉夫人隨我來。”希爾德貝特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