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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半個小時，派出所長恢複了一位接待上級領導應有的謙卑和巴結，認真地向欽差大臣匯報了新橋鎮的治安工作和他的一些思路，承認了自己工作中的一些顧忌和缺失，能夠意識到原因所在以及整治的方向。
    所有開會的人，包括高建才都相當驚奇，並不是驚奇莊秦這時表現出的一位合格派出所所長的能力，而他的態度轉變，每個人都意識到，這個轉變應該跟剛才提聽的那個電話有關。
    葉三省一時間也有些不太適應。
    他預想過跟這些人打交道的方案中沒有這一出，幸好能夠及時調整，投桃報李地緩和態度跟莊秦探討。
    其實原因也很簡單很清楚，新橋鎮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經濟意外的繁榮得益於它的交通樞紐，往來便宜，貨物聚散，人潮熙攘，但同時治安的複雜也是因為流動人口眾多，旅館龐雜不說，季租月租的民房也是不少，一個外來人員很輕鬆就能夠隱身在新橋鎮，而且離開也容易，每天鎮口停著跑野的的私家車和摩托上百輛，交通方便，通向三個縣五個鎮，片刻之間就能夠到達另外一個縣，這也是當時在嶽興實施綁架案的四名歹徒潛伏在新橋鎮的原因。
    派出所一直希望加強管理，嚴查外來人口，尤其是出租屋的臨時居住人員，但是吳誌奇為了新橋鎮的經濟繁榮，怕管理一嚴驚擾那些生意人，堅決反對，同時派出所雖然是嶽興的大所，警力還是不夠，所以一直就維持著這樣一個比較寬鬆的局麵，成為很多人喜歡的聚居地，甚至很多嶽興的玩家，專門開車一個多小時都要到這裏來高興，——這裏的黃賭在江城都有名氣，跟杜二姐的四海大酒店一樣是吸引那些蒼蠅的臭肉。
    當然這些話不能擺在桌麵上來說，兩人含蓄的交流，大家都聽得懂，最後，莊秦說，葉主任，我想請你去我們派出所看看。
    大家都以為莊秦有什麽想法，希望得到縣委的支持，而不願意當著遊明的麵說，包括葉三省都是這樣想。他轉頭看遊明，遊明笑著說，葉主任你跟莊所去實地看看也好，晚上我這邊安排吃飯，到時你和莊所過來就是。
    莊秦嘿嘿一笑，說遊書記你說了算，到時聯係。
    出了鎮政府門，莊秦說，葉主任就坐我的車，你的車先停在這裏。
    上了車，幾分鍾駛到了鎮外，葉三省問：“這不是去所裏吧？”
    莊秦答非所問：“剛才有個朋友給我打了電話，是蘇少，蘇少爺。”
    葉三省一怔，反應過來，笑笑：“莊所還聽蘇少的？”
    莊秦眼睛盯著前方的路，吐口氣：“我尊敬他父親。蘇少給我電話要我好好接待你，這不是他的意思，雖然他也說你是他的朋友，救過他兄弟馬平。要我好好接待你的是另一個人，他讓蘇少給我打的電話。”
    “蘇樹東？”
    葉三省問。
    兩個男人對峙的時候，氣勢很重要，所以徐明照第一次到葉三省住的房間，自己提了半瓶礦泉水，可是剛才，葉三省幾乎沒有反對莊秦的提議，乖乖地跟著他從鎮政府會議室出來，正是他突然有種感覺，這位派出所所長有什麽東西要亮給他看，而且，這種東西很神奇，對他和他正在做的工作，影響巨大。
    然後剛才，莊秦提到蘇少，葉三省突然反應過來，蘇少的勢力還不足以影響莊秦，即使是龍在海，也不會讓一位派出所所長這樣態度急轉，然後，他腦海中突然出現一個人影，一個名字，然後，他叫出了他的名字。
    他雖然不太清楚蘇樹東現在在做什麽，這麽多年，江城的社會大哥，嶽興的名人錄，都沒有蘇樹東的名字，但是他有種奇怪的感覺，蘇樹東一定有種神秘的力量，能夠指揮很多像莊秦這樣的人。這肯定跟他神奇的過去有關。
    還有熱那婭和馬亨。還有那個所謂的大哥中的大哥，葉山鷹。
    “葉主任果然小蘇的朋友。”莊秦深沉地歎了口氣，“怪不得葉主任一個人就敢來踩嶽興的雷。”
    葉三省知道這其中肯定有些誤會，莊秦有些誤解了他和蘇樹東的關係，但是這時候他自然也不用解釋，也不想解釋，問：“他在哪？”
    他想到了剛才在雨來橋上那位囂張的騎士，應該就是蘇樹東吧？
    他們是偶然遇上？馬亨說過，蘇樹東是江城人，蘇少和他又是什麽關係？
    葉三省心裏無法控製充滿了好奇。
    “他在河邊等你。”
    莊秦答。
    幾分鍾後，警車在清流河一個半島式的村道旁停下，河邊一塊草地上，坐著一個人，看背影，就是中午那名騎士。
    那輛現在非常罕見的野狼摩托車，正停在路邊，虎伏的車形，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傲慢感覺。
    葉三省走過去，在他身邊站住，蘇樹東轉過頭，微微仰頭，冷漠的眼神，依然是那種桀傲不馴的氣質，即便是歲月的厚重滄桑，也掩飾不住那種鋒芒。
    “請坐。”
    葉三省坐下。
    “沒有想到，你會來到我的家鄉。”蘇樹東指著河對麵那一帶婉約的山脈，“蘇家灣就在那山背後，我，還有很多姓蘇的，就是從那裏走出來的。”
    一瞬間葉三省很想說“那你為什麽又回來”，轉了念頭決定不跟著對方的思路，問：“你的摩托車不是賽摩，為什麽轟鳴聲那麽大？”
    蘇樹東怔了怔，似乎沒有想到葉三省會突兀地問這個問題，遲疑一下說：“如果你是說我在新橋鎮招搖，那就是。這是我的家鄉，我想怎麽來就怎麽來。”
    語氣雖淡，卻有種說不出的霸氣。
    葉三省這幾年已經見過很多江城大哥了，或者是這些年這些人都差不多富了起來，或者是葉三省見到的，都是衝出來的大哥，所以這些人給他的感覺，更多是像暴發戶，而不是一位手握殘酷力量的權力人物，王洪九，林武，甚至北哥，都像是一個擅長布局，精於計算的商人，而不是葉三省從書上看來的那種隨便給予對手殘酷打擊，教父一樣的大人物，但是現在，他在這個在江城“默默無聞”的人身上，看見了那種令人凜然，敬畏的氣質。
    “你是社會大哥嗎？”
    葉三省直接問。
    他一坐下就明白，跟這個人交流，就像跟高雲，楊中，盧加加這些人一樣，不能用任何技巧，因為彼此聰明，難以隱瞞真實目的，不如簡單一些效果更好。
    “江城還有社會大哥嗎？”蘇樹東淡淡地反問。“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
    “北哥不算？”
    “披著那層殼，背著那個名而已。”
    蘇樹東依然麵無表情。
    “也許吧。這算是進化，還是退化？”
    葉三省有些明白，現在政府監管和打擊力度都遠超以前，不可能有真正的社會大哥，所謂的大哥們，隻是依靠或者借用這個名聲來幫助自己實現商業目的，隻有在很少的情況下，才會使用暴力和威脅，不管是金錢的腐蝕還是法製的進步，這些人骨子裏已經發生了深刻的變化。
    一句話，他們不敢拚命。
    “你是想了解我吧？你應該了解我。這也是你的工作一部分。”蘇樹東說，“我請你來，也就是想給你說說我的故事。你剛才問到摩托車，那我就從摩托車說起。”
    “您說。”
    “我不太喜歡摩托車，它不安全，肉包車，除了某種目的，我從來不想把自己陷入某種危險之中；它還太招搖，我從來不喜歡招搖，除非為了某種特殊的目的。”蘇樹東緩緩地說，“我是十年前才騎摩托車的，隻要回到江城，回到新橋鎮，無論下雨烈日，我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它，我用它來紀念我最親的兄弟，我人生最重要的朋友，陰四爺。”
    “不是葉山鷹嗎？”葉三省問。
    “葉……總的故事後麵慢慢說。”蘇樹東臉上閃過一絲苦澀，“陰四爺年齡跟我相當，但是二十年前，甚至更早，從他在新橋鎮讀小學開始，他就喜歡別人叫他陰四爺。我第一次跟他見麵，也就叫他陰四爺，然後，一直都這樣叫他。”
    “即使後麵我們拔刀相向。”
    “他父親陰三爺，是新橋鎮當年的赤腳醫生，本來不是學醫的，知識青年下鄉，然後被公社書記的女兒相中，結婚，當醫生，自學成才，成了這一帶的神醫，遠近聞名，後來到江城開診所，賺了錢，全家都搬去，我……從上海回來，認識了他，一起混社會。”
    “當時我在威勝公司，威勝公司是江城當時最大的……社會大哥的公司，蘇老爺子蘇威勝創立的，我在公司別的城市的賭場看場子，周末可以回江城，我瞞著他，裝作剛從大學畢業。周一到周五，我在在賭場是真正的社會混混，還是小頭目，周末回到江城跟著陰四爺裝混混一起混社會，到處挑釁其他的混混團夥，慢慢的，我們團夥居然打出了一些名氣，也認識了一些人，包括我們的天敵，警*察，其中一位叫顧軍，後來成了我的保護傘。”
    “陰四爺為什麽要當混混？一個原因是陰四爺從小就聽故事聽多了，比如從蘇家灣走出去的蘇威勝，蘇雪*峰，蘇雪強，蘇平，受了影響，他也不缺錢，所以想混社會，覺得威風，另一個原因是我不強沾威勝公司的光，尤其是不想跟在葉山鷹葉總身後，我想自己打出一片屬於我自己的天地，我們一拍即合，糾集了坦克，螳螂，還有後來的任曉東幾個核心成員，慢慢在江城站穩了腳步，成了一個有一定勢力的團夥，也有了自己的公司和產業。”
    “陰四爺從來不知道害怕，行事囂張，我們已經能夠買車了，他還是覺得騎摩托威風，把排氣管鑽很多洞，轟鳴聲就很大，騎車在街上，隔得很遠隻要一轟油門就知道是陰四爺來了。”
    “葉山鷹勸過我們，說我們的操法，尤其這種風格，撓撓者易折，我們自然不聽，葉山鷹當時主持威勝公司，正在跟江城其他幾位社會大哥合縱聯橫，準備開戰，希望我能夠回到威勝公司，幫助他打其他大哥，我自然拒絕。”
    “因為當時葉山鷹不知道，我最終，就是想向他挑戰。”
    “我隻是想擊敗葉山鷹，陰四爺的……理想更加瘋狂，他想像當年蘇威勝蘇老爺子一樣，橫掃黑道，成為大哥中的大哥。”
    “我和他第一次見麵，剛認識，在街上，他看見象棋殘局，明知道下不過，還是上去當豬，輸了幾十元，然後他說，他沒有那麽蠢，他隻是喜歡很多人看著他。我問他那樣做有意思嗎，他反問我，這世上什麽事有意思？我無言以對。”
    “陰四爺就是這樣一個人，看起來對任何人都不設防，很傻很無聊，其實相當聰明，隻是根本就不在乎別人對他的觀感和看法，他的理想過於宏偉，以至於他根本不屑於很多人的斤斤計較，營營苟苟，他有自己的活法。”
    “我們算是性情相投，找到了知已，一起聯手闖蕩，勢力不斷壯大，居然，真給我們衝到了江城最大的幾家公司麵前，然後，我們向當時的江城五霸之一，老牌的社會大哥藍許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