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祥雲鎮小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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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下個不停,原本熱鬧的祥雲鎮街道上隨著一場鵝毛大雪變得冷清了許多,看上去就是一片白茫茫無塵大地。熱鬧的徐記當鋪早已關了鋪門,隻留下那隨著寒風飄蕩的招牌搖搖晃晃,街道上留下的是忙著為年貨而奔忙的足印,街邊那賣包子的小二還吆喝著,打算賣完就速速回家,好與老婆孩子團團圓圓過個年。
    在街對麵的石獅子下,倦縮著一個瘦弱的小男孩,他穿著單薄而破爛的濕衣服,在刺骨的寒風下瑟瑟發抖。盡管如此,男孩的眼睛這時卻直鉤鉤地望著地上那不知誰人遺落的一小袋麵粉,他不停地張望著,懷疑著,懷疑是不是看錯了。不一會兒,男孩迅速地拿起麵粉,緊緊地塞到懷裏,盡管這袋子變得冰冷堅硬,但他還是把它抱在懷裏,這是希望,生存下去的希望。
    他不知道他是誰?從哪裏來?姓什麽?家在哪?這一切對他來說仿佛是一團迷霧,他就是在迷霧中走失的孩子,辨不清方向,也不知道該往哪兒走?他隻知道他似乎經曆了什麽,但又無法記起,從他的記憶一開始他就在流浪,像無根的小草漫無目地飄零,什麽時候是結束他不在乎,隻要能活著就好。
    男孩抱著麵粉想繞過鎮上最富有的秦家大院,奔向村邊的破廟,因為他不願被秦家管家秦三看到,他是這個村出了名的惡霸,雖然又高又瘦,但有駝背,臉型尖瘦,眼睛小而上翹,還有兩道留的很長的胡須,整個外形就像“蝦”,所以,大家私底下都叫他蝦臉秦三。上個月男孩被他抓了去,陪他家的小少爺練習射箭,很自然男孩便是靶子,那亂飛的毫無準頭的飛箭弄得他差點丟了性命,而到了晚上,蝦臉秦三還要男孩去幹苦力否則連一天一頓的米粥也喝不上,不到一個月,他就全身傷痕累累,還是好心的顧婆婆悄悄地從自己的飯食中省下一點食物給他還替他上了藥,他的命才保住,並幫著他從那高牆大瓦的宅院中逃出來。
    繞過秦家大院,男孩奔向那寒冷而又溫暖的破廟,廟不大,破舊不堪,到處是野草、老鼠和破碎的神像瓦礫,偶爾也有草蛇的光顧。但自從男孩逃出秦家大院以後,就一直躲在這破廟裏。好在廟內有一些幹草堆,寒冷時他便鑽進幹草堆中,這樣既安全又暖和。破廟內的神像損壞十分嚴重,隻有一座魁星像還算完好,雖然缺失了一些飛舞的彩帶,顏色也脫落了,但麵部的神情依舊猙獰恐怖,他怒目而視,手持魁心筆,仿佛是在記錄著這人間的不公與醜惡。每天當男孩在街道邊流浪時,他總可以看到一些欺行霸市的惡行,回到破廟後他都會對著這尊麵目猙獰的神像發愣,似乎期待著他能除奸扶善,可是每次過後,他總是會做同一個夢,許多小鬼在他周圍揮動著長刀,他周圍的許多人都死了,天地一片血紅色,一個麵目猙獰的人揮動著長刀向他砍來,隨後他仿佛墜落到一個深淵中,漆黑一片,隻聽到風在耳邊呼嘯和他自己驚恐的尖叫。這同樣的夢真讓他懷疑,他是否曾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壞孩子,就像秦家小少爺,或者比他還壞,也許他現在的處境正是一種報應。男孩真的不敢想這些,這會讓他不由自主的顫抖和害怕,會讓他不敢去想過去會是什麽樣子。
    在廟裏的生活雖然淒苦,但好在無拘無束,沒有別人的欺淩。鎮上的人有的叫男孩小叫化,有的叫他兔崽子,無論叫他什麽,他都不在乎。好心的顧婆婆說他是一個苦命的孩子,雖然活得很苦,但男孩也有快樂的時候,就說東村張老伯家的看門狗生的小黑狗,就經常跑到廟裏來偷他的幹糧吃,每次都被男孩發現,於是人與狗便扭打在一起,但彼此都不會傷了對方,一陣嬉鬧後,總是各自分享一半的幹糧,久而久之,男孩與狗成了好朋友,時不時,小黑也會略表善意,不知從哪裏挖出一些骨頭送給男孩,但他從不接受這不知從何而來的“厚禮”,每次總是很客氣地還給它。有時在鎮上要不到什麽吃的,他隻好到廟外林子裏挖一些野菜或者抓一兩隻小鳥充饑,起初,他並不知道什麽野菜能吃,經過一段時間,男孩不僅知道什麽能吃或不能吃,而且還知道了什麽好吃或不好吃。
    這一天,滿天開始飄起純白色的雪花,它們搖晃著潔白的身軀從天而降,隨著呼呼的北風滿天飛舞,它們是如此優雅、如此高貴、如此地陶醉在風的陪伴下,在它們的舞蹈中,大地變得潔白無暇,但也帶來讓人無法承受的寒冷。瑞雪兆豐年,除夕就要來臨了,家家都忙碌著準備年貨、吃年飯,所謂每逢佳節倍思親,可男孩的家人在哪兒呢?又一個除夕夜,他不想還是和往常一樣在草堆中埋頭大睡,他在思念,但思念誰他不知道,隻是覺得心中不由得一陣陣地心酸,他也想有個家。於是,他決定去找顧婆婆,因為她是這鎮上最關心自己的人,想到這兒,男孩心頭一熱,使足了力氣奔向那令人溫暖的地方。
    不一會兒的功夫,來到顧婆婆家門口,透過窗戶紙破損之處,他看到了顧婆婆正在準備年飯,她的小孫子正纏著她,叫著要吃的。她頭發早已花白,身體瘦弱,麵色微黑,但是可以看得出,她年輕時一定是一個標誌的姑娘,歲月不但奪去了她的青春,更將她折磨成一個蓬頭垢麵的老婦人。聽鎮上的人說,顧婆婆原本是一大戶人家的丫鬟,因長得漂亮,被夫人強行嫁給了一個窮老漢,可是在她才二十八歲時,她的丈夫又被人打死了,隻剩下了她和六歲的兒子孤苦無靠,為了兒子,她被迫去給人家洗衣服,好不容易熬到兒子成了家,原本以為可以一家人安安穩穩地守在一起,豈不料兒子又被抓去當兵,戰死了。兩年後,兒媳因為無法忍受貧寒的生活,改嫁了,現在就隻剩下顧婆婆和四歲的孫子相依為命。看著顧婆婆那飽經風霜、滿布皺紋的臉,那毫無希望而又黯淡的眼神,那被生活壓迫變形的身軀和那滿是老繭、傷口、黝黑的大手,真讓人黯然神傷。
    這時,隻聽顧婆婆的小孫子福兒帶著稚嫩的聲音嚷道:“婆婆,你騙人,你說要給福兒買肉吃的,可是又是吃粥,你騙人,你騙人,我要吃肉嘛,我要吃肉嘛!嗚……。”
    顧婆婆帶著淒苦又無可奈何的神情望著自己這饑餓的孫子,安慰道:“乖福兒,別鬧了,婆婆實在是沒有錢去買肉,婆婆老了,活也幹不動了,你,你如果實在是餓,你就咬婆婆吧,婆婆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嗚……,這日子怎麽活呀?”
    福兒嗚咽著,摟住顧婆婆的脖子說道:“婆婆,福兒不餓了,福兒不再要吃肉了,肉不好吃,嗚…….。”
    顧婆婆緊緊地摟住自己的孫子,低泣道:“福兒真乖,真乖……。”
    看著這祖孫二人悲泣地擁抱在一起,男孩心裏真是有說不出的滋味。他意識到他不能進去,不能再去給顧婆婆添麻煩了,他轉身便匆匆離去。走出顧婆婆家,他漫無目的地遊走在街上,回想著顧婆婆與福兒那淒涼的一幕,再望著那些豪宅中富人們的揮金如土和燈紅酒綠,男孩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恨,為什麽像顧婆婆這樣的好人卻要遭難,而像秦家那樣的壞人卻能呼風喚雨,難道老天就這麽不公平嗎?他心中的怒火與悲憤之情猶如波濤般洶湧澎湃,仿佛就要將這冬日的冰雪融化,他不斷地在問自己,應該為顧婆婆做點什麽?該做什麽……?就在這時,一陣喧鬧聲打斷了男孩的思路,他舉目望去,隻見秦家宅內賓客滿堂,張燈結彩,一片喜氣,今天是年三十,又是秦家小少爺的生日,對於秦家來說正是喜上加喜的好日子。男孩悄悄地溜到大宅門口,向內探頭望去,秦家的老祖宗正坐在中央,而小少爺就依偎在她的身旁,一臉的春風得意,喜氣洋洋。今天的小少爺是全家的中心,隻見他頭頂梳了一個雲龍髻,戴著小金冠,身穿絲織錦袍,腰間還係一柄虎頭金玉短劍。周圍是秦老爺、秦夫人和一些鄉紳,這些都是男孩認識的,隻有一位身穿素袍,麵目清秀的中年人從未見過,但可以看出,小少爺對他甚是崇敬。這時,豐盛的年飯就要開始了,雞鴨魚肉應有盡有,真饞人!真想吃上一口那油滋滋的肥肉……,男孩突然想到可以設法弄點肉帶回去給顧婆婆和福兒,可是,怎麽去弄呢?從上次逃出秦家,就一直躲著他們,特別是那蝦臉秦三和這小少爺,現在又要麵對他們,不知道會有什麽結果。去偷,趁著人多雜亂去偷……,不,不行,絕對不行,男子漢大丈夫怎麽能去偷,他似乎向誰發過誓一定要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好漢,怎麽能去幹這種惡劣的行為呢,男孩猶豫不決。最後,他把心一橫,他想:該要麵對的總要麵對,無論有什麽樣的結果,他既然是一個小叫化,為什麽不直接去要呢?想到這兒,他咬緊牙關,挺直了胸膛,邁步向秦家大廳走去。雖然如此,但男孩的心卻因為害怕而感到窒息,激烈的心跳聲都讓他感到羞愧。但無論如何,他依舊執著地走了進去。
    當男孩離大廳還有二丈時,有人狠狠地踹了他一腳,男孩一時失去重心跌倒在地,隻聽那人罵到:“咦,這小兔崽子有膽回來,老子不讓你脫層皮,老子不叫秦三。”說著就要把男孩向後院拖。
    男孩心中一急,掙紮著大喊道:“今天是年三十,你若把我打死了,你們秦家來年會得報應的。”
    蝦臉秦三怒火中燒,揮起大拳狠狠打在男孩的腹部,頓時,男孩感到五髒六腑血氣翻湧,兩眼發黑。
    就在這時,秦家夫人走了出來,問道:“秦三,是什麽事?鬧到亂哄哄的。”
    蝦臉秦三忙住手,回答道:“稟夫人,是原來陪小少爺一起練武的小叫化,鬼鬼祟祟地溜進府內,怕是企圖偷東西,所以,我才教訓他一下。”
    男孩忙嚷道:“我沒有,我不是來偷東西的,我是想討點吃的,我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了,夫人,行行好,給我一點吃的吧!”
    秦夫人還未來得及回答男孩,就聽見大廳內秦家老太太出聲問道:“是什麽事呀!大過年的,還不清靜。”
    於是,男孩又被提到了大廳中,重重地甩在了地上。小少爺不屑一顧地望了望他,得意地哼了一聲。而秦老爺一臉的不高興,因為男孩的出現攪了他的好心情。
    秦老太太發話道:“你這小叫化是從哪來的,來這裏幹什麽?”
    男孩忙道:“我很餓,我想討點肉吃!”
    在一旁的秦三尖聲叫道:“小兔崽子,給臉還上臉了?”
    男孩期待地望著老太太,希望她能有菩薩心腸。可這老太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說道:“今天是大年三十,又是我乖孫兒的生日,一切就由小少爺決定吧。”此言一出,男孩的希望完全破滅了,而且還要為這次愚蠢的行動付出代價。
    聞言,小少爺神氣十足地走到男孩的麵前,在他麵前炫耀著他華麗的衣著,他今天確實很漂亮,可是男孩那有心情去看。隻聽小少爺以奴隸主的口吻,說道:“小叫化,多日不見了,我還以為你是死在外麵了,怎麽,又回來了,是不是思念小爺的拳頭?說起來也好久沒練了……”他話音未落,便揮拳就給男孩胸口上猛地一擊,頓時,男孩隻感到胸口悶痛,氣血翻騰,好像誰卡住了脖子和胸口,讓他無法呼吸。
    男孩不知道是什麽力量支持著他,隻是不斷地咬緊牙關讓自己挺下去,心中的念頭依然強烈。就在這時,秦夫人忍不住叫道:“齊天,別弄出人命來,就給他一塊肉讓他走吧!”
    聽了這話,小少爺很不情願地說道:“娘,我隻是想讓這小子知道,咱們秦家可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
    秦夫人道:“可是,你這樣把他打下去,隻怕……。”
    秦夫人還未把話說完,秦老爺就插道:“好了,隨便教訓一下就可以了,別忘了你還要向你師傅敬酒呢!”
    也許是秦老爺的提醒,小少爺向座上的那位中年秀士望了一眼,又沉思一會兒,轉身對男孩說道:“好吧,你說你要這桌上的什麽菜,然後我們再論菜定價。”
    男孩真有點不知道是否是他聽錯了,他滿臉歡喜,用他現有最響亮的聲音叫道:“我要那隻烤雞。”他指著一隻最大最肥的烤雞一動不動,生怕它會就此飛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