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為人，文森當然不可能去睡前任領主的棺材。
    骨小姐又找了間像樣的房間，讓領主休息了一夜。
    倒黴的妮妮雅還是被派去服侍領主了，她提心吊膽，生怕被生吞活剝。
    謝天謝地，領主大人心事重重，休息都是輾轉反側，沒有要求她侍寢。
    倒是那恐怖的鐮刀魔死死盯著她，讓她一晚上瞌睡都不敢打。
    第二天，文森神清氣爽地起來，看見妮妮雅眼睛下麵都是黑暈。
    “給她一些橄欖油和蜂蜜，自己敷上去按摩一下。”文森對骨小姐說，“否則別人還以為我把她怎麽樣了。”
    “就算如此，也是她的榮幸。”骨小姐不以為然，“鄉下的女孩子，做夢都想遇到王子。”
    “我要出去一趟。”文森吩咐道，“讓她留下學習一下禮儀和規矩。”
    “遵命，王子殿下。”
    今天沒有別的目的，就是去祭拜匠神神廟的遺跡。
    王子有匠神的加護，之所以選擇濱海領地，就是因為守護神的神殿就在領內。
    諷刺的是，由於不受重視，沒有信徒，匠神神廟數百年前就荒廢了，本地居然都沒幾個人知道位置。
    所以，昨天文森就下令，讓知識淵博的巫妖們整理城堡裏的書籍文獻，查找與匠神有關的情報。
    不得不說，在搞研究這方麵，原本都是魔法師之身的巫妖，確實很擅長。
    匠神神廟的遺跡位於銀龍堡的北麵，距離不算太遠。
    一大清早，文森就騎著漆黑的夢魘獸，帶領著一支由魔物、窟窿、影魔和鷹身女妖組成的隊伍，在門窗縫裏偷窺的民眾注視下，浩浩蕩蕩地穿城而過。
    領主城堡和城牆內的居民區完全是兩個世界。
    城鎮大而散亂，狹窄街道縱橫交錯，設置毫無規劃，就是想到哪裏算哪裏的私搭亂建。
    街道上沒什麽漂亮的建築，有不少是低矮狹窄的兩層小樓，更多的是簡陋的平房，甚至還有半地穴房屋。
    一眼望去，都是都是變色的牆壁和布滿苔蘚的茅草頂，潮濕黴爛和煙火熏烤的味道令人作嘔。
    地麵上髒亂坑窪是常態，石板路麵屈指可數，豬羊隨便散步，雞犬來回追逐，被城鎮警衛隊抽的到處亂跑亂叫，留下滿地糞便狼藉。
    生意店鋪倒是不少，但不少都關門歇業。
    看熱鬧的人群中，孩子衣衫襤褸，女人蓬頭垢麵，老人皮包骨頭，年輕的男人們遊手好閑，不少人無事可做。
    這座城市正在使出渾身解數向新領主哭窮。
    領主文森對此並不厭惡，也不抱怨，他隻是一言不發，麵沉似水，不少人都在他臉上看到了悲憫的神情。
    物有本末，事有終始，他知道這不是能馬上改變的。
    隊伍所過之處，秋毫無犯，低階魔族在王族的率領下根本不敢造次。
    經過小半天的跋涉，文森終於找到了所謂匠神的遺跡。
    這座遺跡坐落在荒野樹林裏，遠遠看去，像是巨石陣和圓明園遺址混搭的結合體，而且取的還是雙方的缺點。
    因為年代久遠，樹藤和苔蘚覆蓋了原來的大理石構件，倒塌的屋頂還剩一半殘存，剩下的像樣石料早就都被人順走了。
    “哈比們發現一座木屋。”巫妖首領向文森報告，“裏麵有人住。”
    “客氣一點，帶來見我。”文森說，“我要問問這裏的情況。”
    魔物們押著一個穿著邋遢的少年前來。
    少年十來歲年紀，圓頭圓腦，頭發蓬亂，他穿著陳舊的祭司服裝，衣服明顯比身體大一號，腳上沒有鞋子，看起來像個輟學的中學生。
    這幅神態讓魔族看了都十分不忍，如果放在從前的學校裏，文森一定會優先給他評個特困生，領一檔助學金。
    可是，這副賣相就算放在銀龍堡城裏，連當個乞丐的資格都沒有。
    “下午好，孩子，我是本地的領主文森斯?馮?斯泰雅卡德。”文森自己做了自我介紹，用關切地語氣問，“你是誰？是給神殿打雜的嗎？祭司……算我沒說。”
    見到一堆魔族，孩子居然沒有表現出多少驚訝。
    “哦，原來您就是領主大人。”那孩子臉上勉強擠出一絲尊敬，然後對文森行禮，“我叫菲斯，不是打雜的，是這裏的降神士，我們家族世代供奉匠神，到我已經是第十八代了。”
    降神士？文森小小吃了一驚，不由得對這個孩子肅然起敬。
    這也算是不忘初心了。
    “我帶了食物和衣服來。”文森想了一下，沒有問責，而是對孩子說，“我認為你需要先吃點東西。”
    “感謝大人，神明保佑您。”
    少年沒有拒絕，他接受了文森本來準備當做祭品的食物，但沒有馬上吃，顯得很有禮貌。
    “匠神昨天托夢給我，說有一位使徒要前來，看來就是您了。您要祭神嗎？”菲斯弱弱地問了一句，“如果想要，我可以為您舉行儀式，如果神明對您青睞，可能會與您交流。”
    原來如此，看來匠神對自己還是很關心的。
    “正合我意。”文森愉快地回答，“拿出真本事來，幹得好的話，我重修神廟，祭司的活讓你幹。”
    “我除了降神外什麽都不懂，當不好祭司，”菲斯謙遜地拒絕了，“我隻是希望這裏能修的好一點。”
    魔物士兵在外邊把守，文森、巫妖首領和巨鐮在菲斯的帶領下，進入坍塌了一半的圓形主殿。
    裏麵的地麵比外邊幹淨，看得出是菲斯經常在打掃，匠神的神座上早就空空蕩蕩，不知神像是被破壞了，還是賣掉了。
    文森抬頭，看到頭頂巨大的穹頂中央有副壁畫，大概是太高不容易碰到，保存的還算完好。
    就算損壞了一半，文森也能辯識出壁畫上繪製的圖形。
    居然是一幅分型幾何的構圖。
    中央的一隻手掌張開，五指上分別長出了拿著若幹工具的新手，新手中有一隻手不拿工具，五指處又有伸出五手，除了拿工具的手外，又有一隻手長出手指……
    如此擴展，整個畫麵都是不斷蔓延的工具和手，更妙的是，工具的樣式似乎還在不斷隨著時代更新演進。
    這幅深邃而神秘的圖畫，深深吸引了文森，以至於儀式的魔法陣準備完畢了，他都沒有察覺。
    “妙不可言。”文森讚歎起來，“偉大的匠心！”
    “尊敬的大人，降神魔法陣準備好了。”菲斯的聲音從身邊傳來，“請您注意，神尊克拉夫特斯不喜歡毫無意義的排場，也不需要凡人使用的祭品。
    “那我該如何取悅神靈？”
    “要想接通神識，您必須用誠意打動祂才行。”
    一般神靈的喜好，差不多都是路人皆知，但匠神克拉夫特斯的喜愛，真是冷門知識。
    “請告訴我該怎麽做。”文森虛心地問，“匠神是我最崇拜的神尊，如果有所求，我會盡力滿足。”
    “您有匠神的加護嗎？”菲斯問，“如果沒有，獻上什麽都是徒勞。”
    “我有幸擁有這種神力。”文森自豪地回答，“我發自內心認為，這是世界上最棒的加護。”
    “那麽，請將您最近用加護製作的物品獻給匠神，當做供品。”
    盡管認為自己做的東西上不了台麵，但文森還是決定選擇誠實。
    有能飛行的鷹身女妖，文森剛做的“路易十六快樂台”模型很快就被取來，在祭壇中供奉上。
    奇跡發生了，一道難以形容的光芒在法陣中升起，文森的小製作在幾個人眼前消失了。
    與此同時，文森周圍的環境瞬間變成了一片虛空，他在空間中懸浮，周圍飄動著叫不出名字的各種器物，有的精美，有的龐大，有的詭異，有的莫名其妙。
    可是，當手觸及那些東西的時候，器物又頃刻就消失了，隻剩一團消散的光芒。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神域？
    “予加護之人，是汝獻上了予從未見過之物嗎？”
    一個空靈縹緲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文森茫然四顧，卻沒看到任何人影。
    “尊敬的神尊，我讚美您，感謝您，崇拜您！”文森激動地高喊起來，“能親近您，是我最大的幸福。看看這些性感的傑作……”
    雖然這些話裏無疑有溜須拍馬的成分，但文森可以捫心自問，自己的話除了場合性的修辭方法外，感情絕對真誠。
    “無需多言，既然是予的使徒，予便先給汝的作品打個分。”
    一聽到打分，文森就感到莫名心慌。
    這一刻，從前在他麵前交畢業設計的學生是什麽心情，他體會到了。
    在難以抑製的緊張不安中，匠神的神音終於悠悠響起。
    “除了新奇，其他的都是一無是處，十分！”
    “滿分就是十分吧？”
    雖然心中都是不祥的預感，文森還是厚著臉皮問了一句。
    “滿分是一百分，可悲的家夥，看看你拿我的加護幹了些什麽。”
    這評價不是個好兆頭，領主腦子裏嗡的一聲，冷汗也流了下來。
    “失敗是成功之母，知恥方能後勇……”文森緊張得有些語無倫次了，“這次小小的遺憾，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先天加護要還給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