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往昔，看今朝，古斯塔夫心中此起彼伏。
    魔族不再是不死不休的敵人，而是可以平等交流的對象。
    說到底，都是錢鬧的。
    「我年輕時，曾經和你們魔族打過仗，出名是因為斬殺了魔族的騎士團長，」古斯塔夫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降低聲量對文森說，「從前，我以為魔族都會仇恨我，要不是我妹妹想我極力推薦，我就不可能認識您這樣有趣的人物了。」
    「仇恨讓人止步過去，寬容讓人看清未來，此一時也彼一時也。」文森大度地說，「團戰大人是傳奇英雄，我不認為「死狂」戰死還會有什麽遺憾。」
    這不是恭維，確實是句實話，雖然死狂維拉塔身體被擊潰，但是死靈法師收回的靈魂，還是表示自己對這精彩的一戰並無怨恨，身體修複後還會再去挑戰。
    理論上隻要修複身體，重新灌注平衡魔力，黑暗騎士還能再次崛起。
    不過，這次讓「死狂」萬分期待的修複，最終還是因為戰爭後期消耗魔力和物資太大而失敗了……
    「我的妹妹說，您是位生財有道的能幹領主，果然名不虛傳。」古斯塔夫稱讚文森，「巨石商會今年的生意很不錯，全是托您的福，而且我很吃驚，您沒殺多少人也獲得了勝利、名望和財富。」
    從這句話裏，文森可以看得出團長大人的喜悅，以及難以言喻的羨慕。
    野蠻人由於缺乏謀生多樣的技能，除了做傭兵，在各國都生計艱難，別族畏懼他們的體魄力量，也不敢讓他們獲得地位。
    史妮·酷斯特就算有哥哥當靠山，能在商界立足已經算是個異類了。
    做生意的能力先不說，有個聲名赫赫的哥哥做靠山，其實已經算是開掛，別人可沒有這種運氣。
    這次希羅德的欠薪事件，隻是高原人族群受到歧視的縮影，也顯示出傭兵團體力量的下降。
    其實就算得罪了史妮，文森擔心的上萬戰士踏平銀龍堡也不會出現，因為在和北方獸族的戰爭中，這幾年高原傭兵就戰死了三千多人，剩下的還要靠魔族才能討回公道。
    經濟上的劣勢，就是社會地位上的劣勢，高原人身體強壯，肯定沒有別的病，隻有窮病。
    小小算盤，就算能暢銷一時，也解決不了幾千野蠻人戰士的生計，更喂不飽他們在高原上艱難度日的數十萬族人。
    送上門的機會，文森沒有理由不利用。
    「我領地裏有個即將開始籌備的大項目，應該十分適合諸位猛士，讓大家免受饑貧和歧視之苦。」
    文森拿出一張地圖，在上麵滔滔不絕地地講解起來，古斯塔夫也耐心地聽著他的話，沒有任何不耐煩。
    物流？
    公路？
    收費站？
    護路大隊？
    緝私大隊？
    保安大隊？
    押運大隊？
    一堆新鮮的名詞接二連三出現，讓戰無不勝的古斯塔夫感到既陌生，又充滿了未知的挑戰。
    這次會麵的收獲，可能比想象中的大。
    濱海領地這樣的小領地，麵積與大國完全無法相比，領地人口甚至都比不上大國能動員的士兵數量，如果放在從前，高原戰神說什麽都不相信小領主的自吹自擂。
    就算是魔王之子，也不是什麽大陸頂尖人物，先不說魔王王子本來就多，加上各國的王子親王，從大戰時就開始活躍的古斯塔夫團長見過的，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不少人終其一生也是庸庸碌碌，也隻能當個默默無聞的小領主。
    可是，不是所有的小領主都敢叫板希羅德親王，並且在戰場上將他的大軍徹底殲滅。
    就算是有夏德大公的骨龍群幫忙，這種勝利也是極其難得，畢竟文森至少獨自打贏了前哨戰，還堅持到了大公支援的時候。
    讓性情古怪的魔族大公來幫忙，其難度對於貴族們而言，甚至遠大於獨自打贏戰鬥。
    現在，打贏了大國的小領主，開始變得有錢了。
    沒有人比有錢人更讓雇傭兵喜歡的了，高原人都是窮怕了的老實人，見到金主可沒有什麽口嫌體正直的做作，無論是魔族還是人族，隻要掏錢痛快就都是主顧。
    親眼看到希羅德人已經掏出了真金白銀和物資奴隸，古斯塔夫就怦然心動，終於下決心放下身段找文森正式商談了。
    聽說文森不是個窮奢極欲的領主，突然有了這麽多錢，就算還有別的用處，剩下的也夠雇傭自己的隊伍一段時間了。
    巨石高原地處偏僻，既沒有受到魔族的侵略，大戰時和魔族交戰的次數也不算多，雙方沒有積怨，三十年過去，就算給魔族賣命，雇傭兵們也沒有抵觸。
    比起講道理、有實力的魔族，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族貴族也不是啥好東西。
    雖然親王靈格斯的名聲比文森響亮不知多少倍，但是從他這次戰爭前後迥然不同的表現看，大團長還是認為此人盛名之下難副其實。
    為了政治利益拋棄落難的未婚妻，已經是小人行徑，在戰場失敗後不到三天就開始示弱，也不像是英雄所作所為。
    回憶往昔，古斯塔夫很難相信，那是曾經與自己比試是打得難解難分的年輕勇士。
    人族和魔族都表現出了與自己固有印象不同的一麵。
    相比之下，選擇勝利的一方，肯定對於雇傭兵更加有利。
    「我們不想也不能去和獸族打仗，您可能不知道，北方的情況糟透了，」古斯塔夫實話實說了，「獸人的部落聯盟正在全力進攻北山領地，領主陣亡，我們在那裏的三支隊伍在一個月內全部覆滅了，損失了上千戰士，要是再去，多少人都不夠死。」
    「我理解您對族人的責任，畢竟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我對您艱難的抉擇不會做出苛刻的評價……」文森說著話，漸漸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可是，我也有個問題……」
    「獸人部落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強了？」
    文森不算孤陋嘎問，但在這件事上，他和大多數人一樣所知甚少。
    在他或者大多數的印象裏，北方獸人是落後的族群，他們的發揮不過是在技術上對人族亦步亦趨，但是實際上其發展程度還是遠遠落後於各個王國。
    獸人不再被當成獵物和奴隸遭到捕獵，也不過是最近五十年來的事情。他們靠著出生率和山野的庇護能跟邊境貴族們僵持，偶爾搞個偷襲撈一把，但是大舉反攻實在是讓人意想不到的。
    相對於在大陸南方偏居一隅的小領主，四處征戰的傭兵團長還是見多識廣。
    不過最讓文森感到驚異的，不是獸人在邊境上的勝利，而是勝利的原因。
    「我的手下發來消息，獸人的聯盟在夏天推選出了新領袖，這位年輕的領袖是灰熊部落出身的，擁有元素之神的加護。」
    「哦？這位新領袖是精通各種魔法的魔法師嗎？」文森聽到了一件突破常識的事情，饒有興趣地問，「我聽說獸人中的魔法師極其稀少，他們更依賴祖神的祝福之力。」
    「不，這位領袖是貨真價實的戰士，在進入狂暴狀態後，可以吸引金屬鍛體成鎧，身軀如同鋼鐵堅不可摧，力量也如火山般無窮無盡，被希羅德人稱為「一人之軍」，北山公爵就是死在他的手裏。」
    「還有這種操作？」
    文森也不由得驚愕，這種加護還真是聞所未聞。
    「確有其事，所以我不得不承認，別人對我的稱讚太過誇張了，這位年輕的勇士才能稱之為「戰神」啊……」
    到這個時候文森才知道，原來拉尼娜的父親不是死於正麵交鋒，而是在軍隊潰敗時被獸人領袖解放身上的金屬形成彈幕，在遠距離上活活砸死的。
    不僅能增加防禦，還能變成鋪天蓋地的飛行道具，這位領袖的戰鬥方式真是超越常識了。
    古斯塔夫的自我評價不完全是謙虛，要是一堆戰場上的武器盔甲瘋狂往身上疊，成型以後哪裏還是獸人，根本就是裝滿了武器的灰熊坦克啊！
    不用說是希羅德人的步兵，就算是魔法總院的魔像軍來了，恐怕也有的一拚。
    不對，說不定魔像都會被他用加護給反向操縱了。
    一想到自己將來可能麵對這種超越認知的鐵罐頭，文森就開始認真考慮，自己要不要搓點rpg來以防萬一呢？
    然而，來自北方的獸人震撼一件接著一件，讓文森感到應接不暇。
    「另外，除了元素加護的領袖，還有一位來自白狼部落的少女，被推選成為了獸人們的大薩滿，」古斯塔夫繼續介紹獸人的動向，「這位半獸人薩滿倒是不會戰鬥，但是她是自然與生命之神的神選，可以使用大複活術，讓戰死者複活。」
    「複活？」文森驚得下巴都合不攏了，「這不科學啊……」
    不是變成不死生物，而是死而複生！
    「在戰爭裏，她已經複活了很多的獸族勇士，這件事在獸族中廣為流傳，所有人都在崇拜這位白狼薩滿，有幸獲得她祝福的戰士無不充滿勇氣，在戰場上蔑視死亡，成為真正的嗜血野獸。」
    開掛了，這是徹底開掛了！
    獸族這是積了多少德，讓神明同時賜給種族兩位百年難遇的絕世神選！
    擁有探測器的文森，對於探測他們的神力數據充滿了興趣，可惜自己遠在南方，身不能至，心向往之。
    戰神都敬畏的勇士就足夠震懾敵人，但是能夠團結族人，凝聚信念的女薩滿就更過分了。
    比起前麵的鋼鐵猛熊，能夠使用複活術的狼薩滿純粹就是個bug，對於本來裝備戰術就落後於希羅德人，經常士氣低落的獸人來說，隻要能複活哪怕一個人，也會讓其他戰士士氣爆炸。
    沒有什麽比士不畏死更恐怖的了，反正死了都能複活，還有什麽可怕的？
    就算未必輪得到自己，但隻要有希望，那士兵就敢於前赴後繼，和希羅德人死戰到底。
    越是勇猛無畏，哪怕死後就越容易得到薩滿的眷顧，難怪這段時間獸族猛地不像樣子，原來是真不怕死。
    比起治療，複活實在是太讓人震驚了，不過此時的教會恐怕比文森更嫉妒，可是又無能為力。
    「經此一戰，獸人將成為希羅德人最大的敵人，你的運氣不錯，為了加強軍力，國王寧可破財也會將你俘虜的軍隊買回去，送到北方去守城堡，加強防禦。」
    看來自己這次本來應該是捅了大簍子，沒有引來希羅德人的舉國報複，還是北方的獸人兄弟們幫襯了一把？
    「獸人有這麽難對付嗎？」文森仔細思考了一會兒，還是認為希羅德人有點小題大做，「以前獸人更多，英雄更強的時候，希羅德人也沒有這麽緊張啊，不少人還急著去獵頭發財呢。」
    「這次不一樣了，大不一樣。」古斯塔夫嚴肅地說，「獸人宣布要建國了。」
    一個新生的國家要誕生在北方？
    一種曆史加快流動的奇妙感覺，再次出現在文森身邊。
    時也，命也，運也，文森品味著自己的命運走向，也對將來可能出現的獸人國家展開了遐想。
    新的國家，是最容易施加影響的。
    如果在外交、軍事和經濟方麵加強和北方的聯係，甚至締結盟約，自己的小領地被希羅德單方麵壓製的局麵就會大大改觀。
    至少在目前，自己在獸人眼中應該也不算是大女幹大惡，不但營救過落難的獸人兄妹，還善待他們並委以重任，而且還曾旗幟鮮明地反對了對獸人的歧視和壓迫。
    這不就是一個無心插柳的良好開端嗎？
    「尊敬的團長大人，這次我通過談判，從殘暴的希羅德人手中解救了大量獸人奴隸，」文森打定主意，詢問古斯塔夫，「這些人中肯定有人思念家鄉，不願意留下，請問您能通過雇傭兵的渠道，將他們送回家鄉嗎？」
    高原戰神用難以理解的眼神大量著文森，他並不理解這位魔族王子為何大費周章換來了奴隸，不接利用就要將其送回北方。
    「也並不是不能做到……恕我直言，我不太理解你這樣做的用意。」古斯塔夫狐疑地問，「奴隸也有價值，你的領地人口不多，這樣放回去，豈不是損失巨大？」
    說實話，奴隸當耗材，還不如骷髏好用。
    文森站起身，輕輕搖頭，眼中流露出魔族中少有悲憫的情緒。
    「魔族中不缺墮落者，我要和他們有所區別……是的，我要做不一樣的事情，這樣才不會在臨終前後悔。」
    「我越來越看不透您了。」
    「魔族被輕易看透了，不是好事，我喜歡保持一點神秘感。」
    「年輕人，就是想法多啊……」
    高原戰神微笑著伸出右手，和文森的手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