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習慣了,便不覺得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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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清潭聲音雖微弱,語氣中卻有一種格外靜人心神的恬淡。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我當年便說過,你的根骨最適合修習混元訣。長檍師叔是端虛宮中混元訣功力最強的長老,隻是今日我觀你麵向你因何幾年來混元訣居然絲毫未曾精進。”
    林苒之一愣。
    她居然真的記得自己,而不是虛話。
    這位高高在上、有權代宮主行事的端虛宮宮主首徒,當初考核結束把自己分到端虛宮中最冷僻的掌戒堂居然真的是在為她好嗎
    她一時怔忪,不知如何作答。沉默片刻,林苒之才再次找回自己的聲音。她艱難開口,有些難為情的如實回答:“我尚未修習混元訣。”
    “什麽”
    卓清潭聲音輕且沙啞。
    她有些艱難的喘息著,似乎想到了什麽,也沉默了一瞬。
    林苒之這四年來拜在長檍長老門下,雖長檍長老親自傳授了她混元訣心法,但她卻從未認真修習混元訣,反而四處偷師別峰的仙法劍招,是以將功法學的亂七八糟,幾年來並未精進多少。
    她心中屬意的是端虛宮第一心法滄海毋情決,但整個端虛宮裏修習過滄海毋情訣的人,便隻有清越峰的端虛宮主楌桪、首徒卓清潭,以及宮主的二弟子洛岩池。
    而清越峰非詔尋常弟子不得入,她便是想偷學些形似神不似的招式,也無從下手。於是隻能退而求其次,每日偷偷去劭煬峰偷學掌戈堂的招式。
    但招式易看,掌戈堂的心法卻無處掌握,她便也隻能偷學些膚淺的招式而已。
    卓清潭幾不可聞的輕歎了口氣:“端虛宮十八道心法,道道各有所長。你以混元訣的心法催動其他峰的仙法招式,隻會學的不倫不類。你若能將長檍長老的混元訣由內而外,學至精髓,自不會弱於旁峰弟子半分,這道理希望你能自己想通。”
    林苒之眉心微動。
    她沉默片刻後,悶聲道:“知道了,明日起,我會認真修習師父傳於我的混元訣心法和仙法,至於其他峰,也不會再去了,這總行夠了吧。”
    卓清潭輕輕閉上眼睛,聲音微不可聞:“你如此想,自是甚好。若是修習中遇到功法不通之處,亦可問我,左不過我如今也閑著。”
    林苒之神色複雜。
    她覷了眼她灰敗的顏色,沒忍住心中疑惑,遲疑的問道:“掌戒堂的混元訣卓師姐莫非也懂嗎”
    卓清潭唇角略起極淡的笑意,沒有答話。
    但林苒之卻從她的表情裏瞬間看明白了:端虛宮十八道心法,怕是沒有這位不精通的不愧是楌桪宮主給予厚望的端虛宮繼承人。
    可如今她這般情狀,哪怕天資再是卓越,也要仙途盡毀了。
    “你快吃藥吧。”
    她沉默片刻,固執的將丹藥再次遞上去。
    不同的是這次她還端過食盒裏涼透了的湯藥,運轉靈力,將冷透了的半碗藥變得溫熱。
    林苒之看著碗底灑了大半,隻餘下半碗的湯藥,心裏略略懊惱。
    其實她當時是可以避開安雨濃伸來的手,穩住食盒的。但她當時就是故意的,想借此讓那些高高在上的清越峰弟子們心裏難受。
    隻是沒想到,此時心裏有點難受的卻輪到她自己了,當真自作自受。
    林苒之十分別扭的小聲說:“就算這瓶靈藥於你傷勢無用,但你師弟特意從西蜀給你帶的另一瓶健體丹藥和這碗風寒湯藥,還是要喝的。你現在沒有靈力護體,身體怕是連凡人都不如的。而且,若是羅浮師兄和安羽濃知道我沒有給你用藥,怕是不肯與我善罷幹休的,你可別害我!”
    卓清潭不想拂了她的好意,雖然知道吃了也沒甚作用,還是勉力就著林苒之的手,艱難吞下藥丸和湯藥。
    待她吃完藥,林苒之緩緩扶著她躺在石床上,嘴裏還不理解的嘀咕:
    “反正你又沒什麽力氣,就不要再坐著了。我每日來,見你都是端端正正的坐在此處。你又不是神壇上麵的神仙,作甚這般為難自己鎮骨釘打進肋下膝蓋,好好的人如何還能坐得住,這不是跟自己過不去麽”
    卓清潭確實也堅持不住了,順著她的力道短暫放鬆了自己。
    這兩日除了體內靈脈的撕裂之痛和鎮骨釘的痛苦連綿不絕的糾纏外,因風寒引起的高熱也不斷消磨她的體力。
    她輕輕的回答:“習慣了,便不覺得為難。”
    習慣了這樣端正的儀態,便是昏厥中身體也自然而然勉力維持。
    林苒之“嗤”了一聲,小聲嘀咕了句:“你活的累不累啊。”
    她從食盒下層拿出一盤素菜、兩個饅頭,觸手發覺饅頭居然都涼了。她久違的感覺一種難為情的感覺。
    悄悄運轉靈力將饅頭變得溫熱,才若無其事道:“你的手抖成這個樣子,必是沒有什麽力氣了,我來喂你吃吧。”
    卓清潭卻不答,突然問道:“我師父可是閉關了”
    “是。”
    林苒之也沒瞞她,將自己聽聞的消息吐了個幹淨。
    “七日前宮主從無妄海鈞天崖回來便閉關了,對外據說舊傷複發。不過除了我師父掌戒長老外,其他六堂師叔伯長老們也都隨宮主一同赴往太虛秘境了。看來是太虛秘境結界生變需要重塑,宮主舊傷複發一人無以為繼,便帶著長老們同去了。”
    卓清潭微微蹙眉,緩緩點頭:“你確實聰慧。”
    以點及麵,能想到這麽多。
    林苒之沉默一瞬,她看著卓清潭瞬間蹙緊的眉峰,略帶了絲不滿的端著食盤靠近石床,皺眉道:“不是我說,卓師姐你如今已經落到這般田地了,太虛秘境結界自有宮主和長老們處理,你何必如此憂心,還是多擔心擔心自己吧。”
    卓清潭聞言笑了笑,她微微仰頭看了下窗外天色,然後開口輕聲提醒。
    “午時將到,林師妹,你該走了。”
    午時一過,斷戒峰結節便再度封死,直到明日的午時才會打開,期間便是有掌戒堂的令牌也無法進出了。
    林苒之若是再不走,恐怕就要倒黴的跟著她在斷戒峰滯留一天。
    林苒之手中動作一頓,她沉默一瞬,旋即佯裝不甚在意的說:“也好,我是該走了。”
    她將偷偷熱過的素菜和饅頭就近放在石床邊,說:“吃食放在這裏,一會你便可以——”
    “師妹,拿走吧。”
    卓清潭蹙眉:“端虛宮的規矩,吃食不可放在寢具之上。”
    林苒之:“”
    雖然卓清潭說話的語氣極輕也並不嚴苛,但林苒之卻莫名不敢違逆這位。
    她認命的站起身,端著食盒放在不遠處的石桌上,還不放心的回頭囑咐道:“那,我便放在此處石桌上,待你恢複些氣力,定要記得吃。”
    “多謝。”
    卓清潭沒答應也沒反對,隻是極淡的笑了笑向她道了聲謝。
    林苒之不能再等,否則今天便真的出不去這斷戒峰了。
    她點點頭也沒再多說什麽,轉身禦劍而去。
    林苒之走後,受戒堂中又恢複了一片死寂蕭索。
    嗚咽的風聲,是此處唯一存在的聲響。
    卓清潭氣息微弱,靜靜躺在冰涼的石床上,許久胸口才會有一次輕輕的呼吸起伏,若不仔細看便似一具冰涼的屍骨。
    但若是有人此時將手接觸到她的身體,就會如同林苒之先前那般發現到,她寬大衣袍遮掩下的身體,實則無時無刻都在幅度極小的戰栗發抖。
    她心底輕歎:還真是狼狽啊。
    今日是她在斷戒峰的第七日,除了第一日見過布下結界後欲言又止的看了她一眼後,便立即匆忙離去的掌戒師叔長檍外,她再沒有見過其他長老。
    師父更是從那日以後,便未曾見過了。
    原是,師父是帶著眾位長老一同閉關去了太虛秘境。
    卓清潭心裏實在不安。倒不是擔心她自己的處境,而是擔心端虛宮怕是真的要出什麽大亂子。
    別的普通弟子們不知,她卻知道,太虛秘境的結界裏封印的可是傳說中上古大凶之物。
    如果是一般的結界動蕩,隻需一位長老去施法鞏固結界便可。甚至之前有一次,師父便是安排交代給她這個大弟子去例行維護結界的。
    所有師門長輩均已入境這不應該。
    思慮過重,引得卓清潭靈脈中撕裂般的劇痛更加清晰。她費力的喘著氣,緊緊蹙著眉心,抬起雙手死死摁住悶痛的胸口,想努力忍耐過這一波劇痛,卻收效甚微。
    兩肋下的兩枚鎮骨釘,一抽一抽的牽扯著身體中其他六枚鎮骨釘。
    痛的她連一絲一毫氣力都無。
    此時別說是積攢氣力吃些東西,便是撐著身體坐起身來,她都做不到。
    不過,她雖不知師父當時為何下令要她受這八根鎮骨釘之刑,但師父他老人家當時眼中強忍著的沉痛不忍,她見的分明真切。
    罷了,師父必有他的道理。
    她如今靈脈傷的嚴重被師父封住,八根鎮骨釘入體虛弱的不如一個凡人,什麽忙也幫不上,也隻能靜待師父和眾位長老們出關了。
    卓清潭在痛得昏沉和痛得驚醒中,混混沌沌的又挨過了一夜。
    直到辰時,天光早已大亮,她才勉力積攢了些許力氣,忍著滿身猶如針紮火燎一般的痛,撐著身體坐起身來。
    如往常一般,用運氣打坐的姿勢,端正的坐好。
    而午時剛到,她便聽到一道禦劍之聲,由遠及近而來,準時落在受戒堂外,旋即房門被一人大力推開。
    “冷死了!這斷戒峰是什麽鬼天氣。”
    林苒之嘀嘀咕咕的抱怨聲隨之響起。
    她今日帶的食盒比昨日要大了一倍,裏麵似乎裝的滿滿當當,放在桌上時發出一聲沉沉的“碰”。
    但她走近才發現,昨日她臨走時留在石桌上的飯菜凍得如同兩坨冰磚,居然又是一動未動!
    “卓清潭你怎麽回事”
    林苒之沒忍住怒氣,大聲質問道。
    她氣惱之下,連往日對這位的敬畏和懼怕都忘了,居然衝口而出、直呼其名。
    不僅她自己嚇了一跳,就連卓清潭都沒想到般微微一怔。
    “嗯”
    她聲音低啞,極輕的吐出一個音,有些疑惑。
    “你”
    林苒之看著對方是真真切切不解的模樣,一時之間語塞。
    順著視線看到她的臉,突然注意到了什麽,驚道:“你這是怎麽了可是內傷複發了”
    卓清潭的唇這些天來一直毫無血色,幹燥皸裂,但此時那些皸裂的紋理中卻透出擦拭不幹淨的暗紅。
    ——是血跡!
    “你吐血了”
    她急忙上前,想要運轉靈力查勘她的內腑,卻被卓清潭一個微弱的手勢止住:“無事,並非內傷吐血。”
    林苒之不信:“那這些血跡是哪裏來的”
    她湊近了細看她的氣色,果然是一天差過一天!
    卓清潭搖頭,不甚在意的說:“無妨。”
    林苒之一怔,旋即明白了。
    想必是她的身體每時每刻都要忍受痛楚,有時不甚清醒時咬住牙根用力狠了些,導致口齒之間便有些破損,這些是她口中皮肉破損而流的血。
    她有些氣惱,但不知自己為何要生氣,隻能語氣很衝對床上那人道:
    “為何不吃飯還有昨日不是跟你說了不要再坐起來嗎你就這麽”
    ——你就這麽想找死
    但是她話說到一半,抬起頭來,卻正好看見卓清潭含笑看著她,後麵那半句十分不好聽的數落,登時說不下去了。
    卓清潭一眼便看出她周身氣海運轉之勢的變化,點頭輕聲誇讚:“隻一日,心法便有進益,看來昨晚用功了。”
    林苒之瞠目結舌的打量她:“不是吧這這也看得出來”
    “自然。仙門心法修習到一定程度,是可以看出旁人身上的靈力氣道的。”
    卓清潭有些好笑的搖頭:“一晚便有收獲,可見你之前全然將聰明勁兒用錯了地方,這四年時間都荒廢了。”
    林苒之有些羞愧,但還是十分嘴硬的給自己找補:“你也說了我修習混元訣是有天份的,那麽就算現在才開始也不算晚!”
    卓清潭含笑看她:“也對,隻要你想學,便什麽時候都不算晚。”
    “嗯。”
    林苒之點點頭,旋即又想起之前的問題,複又蹙著眉頭:“還沒說你呢,你又坐起來做什麽身上不難受嗎”
    卓清潭的臉色雖然極差,但眼中的精氣神卻還在。
    她聞言輕笑了一聲,倒是頗有一份無奈之意:“便是躺下了也是一樣難受,既如此,還是坐著好。”
    林苒之一頓,轉身沉默的看了看不遠處石桌上的飯菜,沒再說什麽。
    這似乎已經不需要問了。
    必然自她昨日走後,她便沒什麽力氣再起來吃東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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