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紫衣衫 第十五章 望龍山上安北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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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令嚴自在意外的是,南玄機的神情自始至終都沒有太大的變化。
他依舊沉著臉,輕鎖濃眉,似乎是在考慮著,嚴自在所謂折中之法的可行性。
嚴自在也並非全無所獲,他有注意到,在聽完自己折中提議之後,南玄機敲擊輪椅扶手的右手,很明顯突然頓了頓。
這就意味著,在他內心深處,並非也如同表麵看上去那般波瀾不驚。
聽完嚴自在的提議,南玄機似笑非笑的看向他,心中冷笑不已。
“來到我白龍城這一畝三分地,就憑你嚴自在,還妄想跟我談條件,真是不自量力。”
不過這些話,他並沒有當著嚴自在的麵說出來。
“嚴大人,上將軍遺體既然已經入殮,如今你卻要再次開棺去驚擾他,是不是太不尊重我家將軍,太不尊重我們這些邊境將士了?”
這一次,還不待南玄機出聲,嶽陽就主動站了出來,冷著臉對嚴自在說道:“而且,如大人所言,你此等行徑,是受了聖皇陛下旨意,可有證據?”
“嶽陽不才,但卻也並非愚昧無知,想來聖皇陛下,也不可能會無端無故做出此等,令我輩軍中將士寒心之舉吧?”
嶽陽這話說的相當有水準,不僅一口回絕了嚴自在想要開棺封諡的想法,而且還主動將聖皇陛下抬了出來,以他的身份來壓嚴自在。
嚴自在就算是位高權重,也不過就是個宮中寺人首侍而已,說到底,還不是聖皇陛下手底下的跑腿?
他就算再狂妄,也絕對沒有膽量,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叫板聖皇陛下不是?
雖說白龍城地理位置偏僻,但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如果嚴自在膽敢當眾大言不慚,誰敢保證他會不會明天就被聖皇陛下殺雞儆猴?
“你是什麽東西?”
嚴自在看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頓時甚怒,道:“也膽敢在咱家麵前大言不慚?”
本來他好不容易有了逼迫南玄機退縮的機會,結果半道卻跳出來個嶽陽從中作梗,他如何能不氣?
“嚴大人此言差矣,在下並非大人口中的什麽東西!”
嶽陽直視著嚴自在的眸子,絲毫沒有一點慌張的樣子,斯條慢理的說道:“在下乃北境邊境軍中副將嶽陽,是上將軍手下萬千北境兒郎之一。”
“嶽陽鬥膽,請嚴大人三思後行,大人如果依舊一意孤行,想要開啟我家將軍棺杦,有意驚擾我家將軍,起碼也得問問在下身後,這一萬北境邊境的兒郎們,他們願不願意。”
“不過嶽陽先把醜話說在前頭,如果因為嚴大人的草率舉動,驚擾到我家將軍,後果自負!”
說話的同時,他順勢指了指自己身後,肅穆而立的北境邊境一萬將士。
這一刻,軍伍之人身上應有的英勇氣概,在嶽陽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就連南玄機都不得不高看了他一眼。
怪不得他年紀輕輕,就能勝任北境邊境軍中副將,這份氣度,的確沒有辱沒了軍中男兒豪情。
非但南玄機對嶽陽另眼相待,就連一直都藏匿在人群中的少女,也麵帶詫異的多看了他兩眼。
她也沒有想到,嶽陽一個小小的軍中副將,居然膽敢正麵衝撞嚴自在。
要知道,嚴自在雖然手中並無實質軍權,但他可是當朝聖皇陛下身邊,最親近的人之一,他要是因此而在聖皇陛下麵前,給他使絆子,那簡直不要太輕鬆。
這一點,身為軍中副將的嶽陽,不可能不清楚,但他依舊對嚴自在不假於色。
這也從側麵反應出,南若尋在他心中的位置絕對無人可替,就算是當朝聖皇陛下,恐怕也趕不上。
這便是一代軍中槍王,上將軍南若尋在北境邊境軍中的絕世風采。
聽到嶽陽剛正不屈的犀利言詞,他身後的萬眾北境邊境將士,瞬間挺直了脊梁,滿眼淩厲的盯著嚴自在,每個人身上的肅殺之氣,在這一刻展露無疑。
空氣中頓時彌漫起了無息的硝煙,似乎隻要嚴自在膽敢肆意妄為,對上將軍南若尋稍有不敬,他們就會施展雷霆手段,將其就地正法。
感受到空氣中凝兒不散的實質殺氣,帶給肌膚無時無刻的刺痛感,沒有人會懷疑,眼前這萬眾北境邊境將士,隻是開玩笑而已。
“你威脅咱家?”
見到此情此景,嚴自在忍不住眼皮橫跳,怒不可遏的他,指著嶽陽的鼻梁,喝道:“你一個小小的邊境軍中副將,居然膽敢威脅咱家,難道你想造反不成?”
感受到萬眾一心的北境邊境將士,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猶如實質的肅殺之氣,就算是他這個宮中寺人首侍,也難免有些心驚肉跳。
嚴自在或許不懼怕他們當中的任何一人,但是眼前這萬眾北境邊境將士,一旦合起夥來,也足夠他喝一壺了,他不得不小心翼翼應對。
如果是換了其他尋常將士,以嚴自在的實力,倒也不會太過擔心,但是眼前這些人不同,他們可是蘇辭王朝軍中,最驍勇善戰的北境將士。
在蘇辭王朝軍中,北境邊境軍中將士,一直都是神一般的存在,他們不僅個個驍勇善戰,而且一旦上陣殺敵,個個視死如歸。
尤其是上將軍南若尋手底下的這些人,沒有一個是會把自己性命當做一回事的主,悉數亡命之徒。
而且,他們這些人,一度受了南玄機與南若尋,這名副其實的兩代軍中神話的熏陶,除了北境邊境軍中將令,壓根不賣其他人的帳。
雖然心裏惶恐,但是嚴自在也不能弱了表麵氣勢,畢竟如今的他,可是代表著蘇辭王朝皇家的顏麵,若是在氣勢上弱了一籌,豈不是丟了蘇辭王朝皇家的顏麵?
於是,他直接將一頂大帽子扣在了嶽陽頭上,想讓他知難而退。
在軍中,造反一直都是所有人諱莫如深的永遠忌諱,一旦這頂帽子坐實了,那就意味著要背上叛國的千古罪名。
不僅要受到蘇辭王朝舉國之力的剿殺,更要受千夫所指、萬人唾棄,非但自己從此永無寧日,甚至還會牽連九族。
嚴自在的用心,不可謂不毒。
“造反?嚴大人這個玩笑可是一點都不好笑。”
嶽陽麵色不變,冷笑道:“暫不說我北境邊境兒郎們,這些年來為蘇辭守國門,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而且,我北境邊境兒郎們,到底有沒有造反之心,蘇辭王朝百姓自有定論,當世天下之士自有定論,還輪不到嚴大人信口開河。”
“至於說威脅大人之事,壓根無從談起,在下不過是想給嚴大人提個醒而已,畢竟我邊境這些兒郎們,可不清楚嚴大人到底何許人也,更加不清楚嚴大人口中,所謂的聖皇陛下懿旨,到底是真是假。”
“萬一不小心衝撞到了嚴大人,就算是在下也沒有辦法。”
嶽陽的態度很強硬,也絲毫沒有給嚴自在一丁點顏麵。
如果說他之前所言,比較晦澀的話,那麽這一次,就是赤裸裸的威脅了。
不管是在他心中,還是在北境邊境一萬將士心中,隻要是對上將軍南若尋不敬者,不論是何人,其心可誅。
“你……”
嚴自在頓時說不出話來,被氣的不輕,到了這一刻,他不得不承認,自己一直以來都看輕了嶽陽一行人,沒想到他們完全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角。
本來以他的預想,隻要將聖皇陛下抬出來,邊境軍中的這些人,勢必不敢輕舉妄動,那曾想嶽陽一眾人,壓根就是愣頭青。
“好,好!”
一直都沒有說話的南若蘇,突然連連叫好道:“嶽將軍不愧是邊境軍中將軍,是非曲直看得很清楚,此言深得我心,可不像某些人,仗著一點身份,信口開河,出口既放屁,當真好臭!”
一邊說,他還一邊忍不住伸手在鼻前用力扇了扇,似乎是真的在驅趕臭味。
嶽陽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心道:“你一個浪蕩紈絝,有什麽資格評價我嶽某人?”
不過一想到他是南玄機的兒子,更是上將軍南若尋的弟弟,也就懶得與他計較。
嚴自在一張臉頓時漲成了豬肝色,他又怎麽會聽不出來,南若蘇分明就是在指桑罵槐。
不過,還不等他說些什麽,就聽到有一道戲謔的聲音從身後傳了出來。
“嚴公公,你跑這麽快,特意搶先一步來到白龍城,該不會是與南城主有什麽私交,專程跑來通風報信了吧?”
隨著聲音落下,又一隊人馬來到了望龍山半山腰,他們正是之前南若蘇舉目遠眺時看到,自鸛鵲樓下路過的那隊人馬。
說話之人,是個外形粗獷的虯髯漢子,約摸四五十歲,他座下是一匹深褐色的良馬。
一人一馬,行於隊伍最前端,比之其他步行者而言,更顯高貴突兀。
南若蘇想都不用想,此人定是這隊人馬領頭之人。
“哪裏哪裏!”
看到來人,嚴自在臉上頓時堆滿了略帶討好的笑容,連忙上前解釋道:“武大人說笑了,咱家不過是想替武大人,提前把這裏打點好而已,也好讓武大人前來宣旨。”
虯髯漢子的到來,似乎給了嚴自在莫大的歡愉與信心,以至於連他心中,之前積攢的憤怒都消失不見了。
南若蘇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馬背上的虯髯漢子,心中微微有些驚訝。
從嚴自在諂媚的神情,南若蘇不難看出,他似乎還是挺畏懼這個所謂的的武大人。
隻不過此人麵相,南若蘇並不熟悉,他甚至覺得,嚴自在口中所謂的這個武大人,有種呆頭呆腦,傻裏傻氣的味道。
這讓他心裏,頓時對此人充滿了好奇,也不曉得是怎樣的身份,才能夠讓嚴自在這位宮中寺人首侍,對此人畏首畏尾。
“原來如此,看來還是嚴公公想的周到。”
虯髯漢子也不下馬,勒緊了韁繩,皮笑肉不笑的說道:“是武某誤會嚴公公了,想來嚴公公不會計較吧?”
嚴自在連忙點頭哈腰,說道:“自然,自然!”
然而,虯髯漢子已經像是沒有了與他交流的興趣,沒有再搭理他。
而是直接示意手底下的一眾人,將馬上運送回來的那座高大墓碑,直接抬了下來,放到地上。
隨即,一臉幸災樂禍的看向南玄機,居高臨下道:“軍神大人,好久不見,不知是否還記得在下?”
南若蘇看著漢子一臉傲慢無禮的樣子,恨不得上前,將他那張臉按在地上,狠狠踩上一通。
他的舉動,讓嚴自在這個宮中寺人首侍,微微有些尷尬,臉皮子忍不住抽了抽。
不過,也就僅此而已,嚴自在雖然心中對武三思的舉動略有不滿,但卻並未表現出來,很快又換上了一副討好的笑容。
看到嚴自在那天生的奴才樣,南若蘇心中有些不屑,臉上的鄙夷之色壓根不加掩飾。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你,武三思。”
當看清楚虯髯漢子的相貌之後,南玄機突然咧著嘴角一笑,略帶驚訝的感慨道:“看來這些年你在朝堂混得不錯嘛?”
從嚴自在的態度,南玄機就已經看明白了很多問題,很顯然,武三思如今在朝堂的身份,就連嚴自在這個寺人首侍都有所忌憚。
不過,他怎麽也想不明白,像武三思這種人,到底是如何爬到如今這一步的。
記得他當初離開落霞城的時候,武三思不過是落霞城一名小小的護衛頭領而已。
此人雖然有些小聰明,但卻很難登大雅之堂,至少在南玄機眼中如此。
雖然,他南玄機已經有十六年時間,沒有去過落霞城了,但是,蘇辭王朝的大體局勢他還是會關注,也未曾聽聞他武三思為蘇辭王朝立過什麽顯著戰功。
如果單單靠他那點小聰明,恐怕還遠不足以爬上枝頭當鳳凰,當朝聖皇陛下還不至於這般昏庸無能。
“勉強還算混的過去吧!”
看到南玄機眸子裏一閃而逝的驚訝,武三思微微愣了下,隨即翻身下馬,道:“十多年未見,難得軍神大人還記得三思,三思倍感榮幸。”
“隻是,三思怎麽也不曾料到,再相逢,居然會是此情此景,如今,三思有聖令在身,如有得罪之處,還望軍神大人勿怪!”
他對南玄機說話的語氣,比之嚴自在,不知道柔和了多少倍。
可即便如此,南若蘇總覺得他說話的語氣有種陰陽怪氣的味道。
忍不住瞥了一眼武三思,南若蘇強壓下心頭的不快,他倒想看看,這個能夠讓嚴自在低頭哈腰的家夥,狗嘴裏能不能吐出象牙來。
不知為何,從見到武三思的第一眼開始,南若蘇心中就對這個傲慢無禮的家夥,沒有一絲一毫的好感。
看到武三思對待南玄機的態度,嚴自在也是莫名其妙的愣了愣神,有些摸不著頭腦。
“不是傳聞這家夥與南玄機向來不對付嘛?怎麽看他的樣子,倒像是很敬重南玄機?”
在場的其他人也是一臉茫然,搞不清楚武三思到底在故弄什麽玄虛。
“無妨!”
南玄機擺擺手,渾不在意的說道:“戎馬半生,誰都知道我南玄機並非小肚雞腸之人。”
隻有他一人,除了看見武三思的時候,微微驚訝片刻之外,表現平靜的仿佛置身事外。
“您的確不是!”
武三思突然咧嘴,嘿嘿一笑,湊近了南玄機的耳朵,低語道:“軍神大人可別忘了,三思是怎樣之人。”
聞言,南玄機麵色微僵,沉聲道:“你想怎樣?”
武三思並未回答,而是像身後一名護衛招了招手,順勢取過他遞上來的聖旨,展了開來,朗聲道:“白龍城主南玄機聽旨!”
他這一出,雖然突兀,但也在南玄機預料之中,眾人還未回神時,南玄機已經抱拳俯首,道:“臣,白龍城主南玄機,領旨!”
不過,由於南玄機雙腿已費,並未從輪椅上下來,見此情形,武三思微微皺眉,但卻並未多言。
隻是,轉頭看向還在愣神的其他人。
被他這麽一瞧,所有人當即伏跪在地。
南若蘇雖然心裏不情願,但還是跟著其他人跪了下來,他倒要看看,武三思能玩出什麽花樣來。
南玄機不跪,尚且情有可原,但如果他也不跪,難保武三思給他按一個抗旨不遵的罪名下來。
雖然他也不怕,但是免不了惹出一些事端,眼下最主要的事,就是讓哥哥南若尋的棺柩早些落葬。
在這個時候,他不想節外生枝。
就連人群中的少女,雖然有些無奈的撇了撇嘴,但也不得安安分分的跪下身來。
見所有人都伏跪在自己腳下,武三思臉上露出一絲不可察覺的詭異笑容,也不廢話,當即宣道:
“奉天承運,聖皇詔曰:白龍城主南玄機之子,安北將軍南若尋,忠孝純誠,驍勇善戰,授任期間,所向披靡,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守蘇辭國門,謀百姓福祉,戰功彪炳,當永垂史冊。
然今不幸殉難,吾深感悲憫,念其功德無量,特此敕封安北侯,望親屬節哀,百姓永悼,欽此!”
待他宣讀完畢,南玄機舉起雙手,道:“臣南玄機領旨謝恩,聖皇陛下萬歲,萬萬歲!”
“萬歲,萬萬歲!”
其他人異口同聲出聲附和。
然而,武三思卻並未將聖旨交到南玄機手中,而是拿在手裏不斷把玩著,道:“軍神大人,聖皇陛下口諭,此旨雖然不能由安北侯親領,但是為了表示聖皇陛下的誠意,它必須隨安北侯一同落葬。”
說罷,他將手中的聖旨交到了之前那名護衛手中,道:“去吧,將聖旨放到安北侯棺柩當中去。”
雖說臨行之前,聖皇陛下曾一再強調,讓他務必落實清楚,南若尋是否真的已經殉難,因為聖皇陛下一直覺得,南若尋此子,必然不會那麽容易就死掉。
但是,掀死人棺這種事,畢竟是為人不齒的下作勾當,武三思也不願意去做,而聖皇陛下的旨意,他又不能忤逆。
實在沒辦法的他,隻好在來時的路上,將此事交托給了手底下的護衛。
南玄機收回雙手,緩緩直起身子,陰沉著臉說道:“武三思武大人,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事情果然如同他心中所想,那個所謂的聖皇陛下,果真是打著封諡的幌子,另有所圖。
隻不過驚擾已故之人這種事,他做的並不光彩。
不過,南玄機雖然甚怒,但卻並未做任何阻止之舉,因為他心裏清楚,這種事用不著他自己出手,自然有人會做。
“軍神大人息怒!”
武三思皮笑肉不笑的說道:“並非在下有意為難軍神大人,而是在下有聖令在身,屬實身不由己,還望軍神大人勿怪!”
“你好自為之吧!”
南玄機懶得與他多廢話,今日之事,擺明了不能善了,多說無益。
眼看那名護衛已經來到了南若尋棺柩跟前,就要準備打開棺柩,嶽陽眼中殺氣畢露,剛要準備出手阻攔。
但卻突然眸子微凝,不得不停下手來,就在剛剛,一道劍光突兀從他身側閃過,直接出現在了那名護衛胳膊處。
緊接著,劍光一閃,護衛的整條右臂直接齊肩而斷。
“啊~”
護衛吃痛,大叫一聲,蜷曲著身子倒在了地上,鮮血順著他的斷臂流出,很快就染紅了地麵。
如此突變,不僅讓嶽陽愣住了,更是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待到所有人將目光移到出手之人身上時,紛紛大吃一驚。
隻見少年衣袂飄飄,手持三尺青鋒,沐浴在晨光裏,冷峻而立,宛如天上仙人。
他手上的三尺青鋒兀自散發著冰冷的光芒,劍身滴血不沾,亦如同少年一塵不染的衣袍。
少年不是別人,正是白龍城所有人口中的浪蕩紈絝,名副其實的二世祖南若蘇。
“一條手臂,算是小示懲戒!”
南若蘇嘴角帶著邪魅笑容,盯著武三思,道:“如有誰膽敢再對我哥不敬,殺無赦!”
誰也沒有想到,南若蘇會毫無征兆的突然出手。
這一刻,在場之人全部都愣住了,很多人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還是那個白龍城人盡皆知的浪蕩紈絝?”
所有人心中,不由自主的冒出了這樣一個疑問。
不知為何,看到南若蘇臉上的笑容,嶽陽渾身上下,突然湧起了一股莫名的激動。
他記得很清楚,上將軍南若尋在北境邊境戰場上的時候,嘴角時常掛著一模一樣的笑容,此種狀態下的上將軍,神佛無阻。
如果不是知道上將軍南若尋已經殉難,嶽陽差一點就認為,那個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的上將軍,他又回來了。
“怪不得他們是親兄弟,像,實在是太像了!”
但是很快,嶽陽就有些失望的喃喃自語一聲,南若蘇畢竟不是上將軍,就算再像,也隻是徒有其型而已。
更何況,上將軍南若尋手中的武器,永遠都是槍,而非劍。
“豎子,爾好大的狗膽!”
武三思雖然也被南若蘇的笑容驚的愣了愣神,但是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轉頭看向南玄機,怒道:“南城主,這就是你的禦子之道?”
他雖然並不曾見過南若蘇,但是卻很清楚南若蘇的名聲,他的臭名不光在白龍城人盡皆知,隻要是蘇辭王朝軍伍出身,鮮有人不知其名。
南若蘇既然自爆南若尋是其哥哥,那他是何人,武三思自然一清二楚。
“這話如果換了嚴大人說出來,南某姑且還可以理解!”
南玄機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武三思,你好歹也是軍伍出身,難道你不知道將士外卒需歸葬的道理?”
“今日我兒歸葬,你卻要帶人阻攔其落葬不說,還妄想開棺驚擾,你當真好大的狗膽!”
雖然這些年來,因為腿腳不方便的原因,他已經習慣了深居淺出的生活,但這並不代表著他南玄機,性情變的軟弱不堪了。
也並非什麽阿貓阿狗,都能騎到他南玄機頭上來拉屎撒尿。
說話間,南玄機將他身上,久居上位的氣勢展露無遺,讓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他身上不怒自威的霸道氣勢。
雖然,如今的他,隻是個靠著輪椅行動的殘廢遲暮之人,但是在這一瞬間,在場所有人無不產生了一種錯覺。
似乎那個曾經踏遍屍山血海,掌社稷之興衰,權天下之法度,行率土之號令,護王朝之主權,應民望之所歸的妖槍軍神,他又回來了。
這一刻,在場的大多數人,都被南玄機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震懾到了,那是一種別人壓根不可能具備的上位者氣息。
這一刻,所有人內心深處,甚至出現了完全相同的一道聲音:“隻要有南玄機在,蘇辭王朝便可定!”
嶽陽等一眾邊境將士,更是一臉熾熱的望著他,內心激動不已,他們甚至可以想象的到,曾經意氣風發的妖槍軍神,是何等英勇風采。
這便是一代軍中神話的絕世風姿,哪怕他如今斷了腿,他依舊還是曾經那個他。
不怒時溫文爾雅,一怒之下萬籟俱寂,無人敢攖其鋒芒。
武三思自然也不例外,喉頭艱難滾動了一下,他有些戰戰兢兢的說道:“軍神大人,在下確實沒有如此膽量,在下不過是奉了聖皇陛下聖令,還望軍神大人體諒!”
不同於其他人隻在於耳聞,他對南玄機的恐懼發自內心,這種恐懼,衍生在很久以前。
武三思原本以為,這麽多年過去了,他自己已經克服了對於南玄機的恐懼,如今才發現,一切不過是他自己自以為是而已。
“體諒?”
南玄機冷冷一笑,道:“武三思,如今你所行之事,讓南某如何體諒?”
武三思原本還想說點什麽,嶽陽卻直接站了出來,怒氣衝衝的說道:“武大人既是軍伍出身,你如此對待我家將軍和城主大人,可曾將我北境邊境兒郎們放在眼裏?”
“嶽某之前說過,誰要敢對我家大人不敬,得先問問嶽某身後這一萬北境邊境的兒郎們願不願意,這話對武大人同樣有效!”
“武大人要是不信,盡管來試便是!”
說罷,嶽陽一個眼神,身後萬眾邊境將士,瞬間向前靠攏,呈合圍之勢,將武三思一行人圍在了中間。
南若蘇輕輕扣了扣劍身,伴隨著一道嘹亮的劍吟,他漫不經心的說道:“嶽將軍無需跟這種人廢話,他要是不知死活,就永遠留在這裏,給我哥做個伴便是。”
“你?”
武三思頓時被嗆到語噎,來時,他已經知道此行不會太輕鬆,但卻沒想到會如此艱難。
單單一個南玄機,就已經夠他應對了,沒想到現在又跳出來一個嶽陽,如果單單一個嶽陽倒也無礙,可偏偏他身後站著的是一萬北境邊境將士。
關於南若尋的事跡,武三思自然耳熟能詳,可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南若尋人都已經死了,居然還能夠在北境邊境眾將士心目中,具有如此高的威望。
忍不住皺了皺眉頭,武三思看著嶽陽,沉聲說道:“嶽將軍,在下是奉了聖皇陛下懿旨而來,將軍如此為難在下,難道就不怕聖皇陛下怪罪?”
至於南若蘇的威脅,他壓根沒有放在心上,一個廢物而已,還不足以讓他武三思正視。
他在乎的是嶽陽的態度,畢竟嶽陽的態度,代表著他身後一萬邊境將士的態度。
但是他也知道,北境邊境的這些人,個個都是心高氣傲的家夥,並不會因為他是武三思而賣他麵子。
行軍伍之人,素來隻認將令不認人。
武三思原本以為,隻有“妖槍軍神”南玄機是個特例,如今看來,南若尋同樣是個特例。
近些年來,他雖然在朝堂春風得意,但這裏畢竟是北境,而非中域。
是白龍城,而非落霞城。
在這一方地域,認識他武三思的人寥寥無幾。
“武大人,不要動不動就拿聖皇陛下來壓我!”
嶽陽直視著他,冷冷說道:“你難道沒有聽過一句話叫做逝者為大?聖皇陛下向來明事理,如果讓他知道你武大人以公謀私,你說他是怪罪你呢?還是怪罪我?”
武三思的心思,嶽陽又怎麽會看不明白?他拉出聖皇陛下的名頭,無非就是想讓嶽陽妥協而已。
如果嶽陽不妥協,他肯定會在聖皇陛下麵前嚼嚼舌根,搬弄一些是非,免不了給他使絆子。
隻可惜,武三思那點心思,顯然用錯了地方,他想扯虎皮拉大旗,搬出聖皇陛下來嚇唬嶽陽。
但是,嶽陽壓根不吃這一套。
武三思麵色一冷,道:“什麽叫以公謀私?嶽將軍你不要血口噴人!”
南玄機在蘇辭王朝的聲望,武三思比嶽陽他們更清楚,一旦他以公謀私的名頭坐實了,恐怕就算是當朝聖皇陛下,也保不住他。
別看南玄機已經遠離朝堂十多年,可是他在蘇辭王朝的聲望,從來都不曾退減。
否則的話,他南玄機也不會安然無恙的走到今天。
“血口噴人?”
嶽陽冷笑道:“嶽某有沒有血口噴人,武大人自己心裏難道沒一點數?”
今日,他嶽陽既然在這裏,就不會讓任何人驚擾到上將軍,嚴自在不行,武三思同樣不行。
上將軍殉難,他本難辭其咎,自覺愧對上將軍,愧對南玄機一家。
生前未能護上將軍周全,嶽陽已經很自責了,若是死後再不能還其安寧,他會一輩子寢食難安。
“放肆!”
武三思突然沉聲一喝,道:“嶽陽,你身為軍中副將,卻不在邊境鎮守,反而帶著手底下的人,跑到白龍城阻礙本大人執行公務,到底是何居心?”
麵對油鹽不進的嶽陽,武三思甚感惱火,但是看到他身後的萬眾邊境將士,武三思又深覺無奈。
他覺得隻要是聖皇陛下的意思,蘇辭王朝任何人都必須無條件服從,不曾想嶽陽一行人卻百般阻撓。
“大人如果要給嶽某安什麽莫須有的罪名,還望免開尊口。”
嶽陽瞥了一眼一旁的嚴自在,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但是嶽陽得提醒大人一句,天下公道,自在人心!”
之前嚴自在已經威脅過他了,而武三思顯然與之是一丘之貉,嶽陽不用想都知道他會張口胡謅。
嚴自在見狀,連忙在武三思耳邊低語了幾句,將之前嶽陽所說的話,以及他的態度,重新與武三思說了一遍。
聽罷,武三思的眉頭瞬間擰在了一起。
北境邊境所有將士,在蘇辭王朝百姓心目中的位置,遠非其他軍伍中人可比擬。
即便是自己給嶽陽一行人安上一個造反的罪名。恐怕沒有確鑿的證據,也很難服眾。
“武大人,要不這件事到此為止吧,看南玄機的樣子,應該是假不了。”
見到武三思再三猶豫,嚴自在怕他多生事端,忙勸道:“如果將南玄機逼急了,恐怕會對咱們不利。”
眼下的局勢,不由得他不退縮,一個南玄機已經夠他頭疼的了,更何況,旁邊還有嶽陽一行人虎視眈眈。
如果把南玄機逼急了,難保他不會做出什麽過激行為,就算是南玄機一怒之下,將他們滅口,隻要封住在場之人的口,他就能隨便找個理由搪塞過去。
而且他已經看到了,白龍城中人這些人,完全以南玄機馬首是瞻,即便是某些心存二心者,也沒有人願意當著南玄機的麵跳出來,開罪於他。
從他來到這裏,所有人都三緘其口,就不難看出白龍城中所有人的態度。
至於聖皇陛下那邊,嚴自在跟隨他這麽多年,早已將他了解的明明白白,如果南玄機真出手滅了自己一行人,為了堵住天下人之口,他肯定會將一切責任推到自己一行人身上。
“到此為止?”
武三思麵色陰沉到了極致,如果此事就這樣虎頭蛇尾,他怎麽甘心?
聖皇陛下的懿旨是一回事,他這次來可是錯了私心,就這麽放過南玄機,他怎麽會甘心?
所有人都在靜靜地看著事態發展,他們倒想看看,武三思接下來該如何收場。
武三思如今也是騎虎難下,他並不想這般收場,可是麵對南玄機的強勢,他又不敢與之爭鋒。
“怎麽?你們商量完了沒有?”
南若蘇漫不經心的出聲,道:“商量完了的話,儀式繼續,我還要為我哥立碑呢!”
他一臉邪魅的看向武三思二人,武三思冷哼一聲,別過頭去。
嚴自在連忙嗬嗬笑道:“繼續,當然繼續,為安北侯立碑,可是大事,耽誤不得!”
“哦?”
南玄機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會,道:“沒想到嚴大人如此會做人,倒是讓小子走眼了。”
說罷,他也不再理會一臉尷尬的嚴自在,揮一揮手,示意手下人繼續。
而那掉落在地上的一紙聖旨,則被沈憐衝撿了起來,交到了南若蘇手中。
南若蘇把玩著手中的聖旨,嘴角冷笑不止。
南若尋的棺柩落葬封土,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所有人的目光始終都停留在眼前那一方墳院。
有人眼中噙淚,有人甚至忍不住抽咽出聲。
誰能想到,那個為蘇辭王朝守國門,為北境邊境鞠躬盡瘁的上將軍,年紀輕輕就會成為望龍山上一隻孤魂野鬼。
他生前名動天下,守護者蘇辭王朝北境安寧,死後不忘使命,依舊在這望龍山上,守望者一方城池。
很快,一座新墳被壘了起來,在這望龍山的半山腰,孤零零的突兀而立。
這一刻,白龍城中所有人都沉默了,眼角濕潤,淚流滿麵,但是他們卻不敢哭出聲來,生怕驚擾到墳中英雄。
“憐衝!”
南若蘇深吸一口氣,沉聲道:“立碑!”
“是!”
沈憐衝應了一聲,來到墳前,躬身行禮,道:“少爺,憐衝給您立碑了!”
起身的瞬間,已然挺直了脊梁,來到之前武三思命人卸下來的墓碑前,伸手一抓,那塊合幾人之力才能抬起的墓碑,就如同輕物一般,被他隨手抓了起來。
“嘶!”
在場所有人,無不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塊墓碑少說也得五六百斤了吧?居然被他單手直接抓了起來,那他的力量到底有多大?
最主要的是,眼前這個半邊臉頰上帶著麵具的家夥,他們所有人壓根沒有見過。
“他到底是誰?”
沒有人會回答他們心裏的疑問,這一刻,好多人都忍不住一臉疑惑的彼此對望。
最震驚的莫過於武三思了,他身為此次墓碑的押運者,自然很清楚墓碑的重量,又何止五六百斤?
那可是足足八百斤重。
“難道此人天生神力?”
這一刻,就連他也有些犯糊塗了,看沈憐衝的架勢,似乎壓根沒有使用武道修為。
一個不使用武道修為,單手輕鬆舉起八百斤重物的家夥,已經顛覆了他的想象。
晨光裏,被麵具遮擋了半邊臉頰的沈憐衝,單手抓著墓碑,昂首挺胸,猶如謫仙下凡,閑庭信步向新墳靠近。
這一刻,他氣勢無雙,不亞於之前執劍在手的南若蘇。
天地間,唯一人風姿。
“轟!”
就在眾人思緒翩飛的時候,一聲巨響將所有人的思緒重新拉了回來。
隻見沈憐衝已經將墓碑放到了新墳前,隨即他直接淩空飛起,於半空中翻身折了回來。
輕飄飄一掌拍在了墓碑頂端,原本立在地上的墓碑,立馬入土三寸,穩穩紮在了泥土裏。
沈憐衝飄然落地,新墳前,墓碑上,“安北侯南若尋之墓”幾個大字,赫然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