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9章 百鳥朝鳳,巍巍東皇(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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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樂府,蓬萊殿廢墟之下。
    短暫的死寂被一種劫後餘生般的狂熱所取代。門徒們看著那消失在夜色中的平田軍騎兵,再看看前方府主戲龜年那依舊挺立、仿佛能撐起這片殘破天地的紫色背影,壓抑許久的恐懼瞬間轉化為瘋狂的歡呼!
    “府主神威!”
    “天神下凡!平田泥腿子不堪一擊!”
    “哈哈哈!再來三千鐵騎,府主也能彈指間灰飛煙滅!”
    狂熱的呼喊聲浪一浪高過一浪,震得廢墟上的灰燼簌簌掉落。
    方才被箭雨嚇得屁滾尿流的狼狽早已拋到九霄雲外,此刻的幻樂府徒眾,個個臉上洋溢著病態的亢奮和盲目的崇拜。他們仿佛忘記了家園被毀的慘狀,忘記了同門倒斃的淒涼,隻記得府主那驚天動地的琴音和無與倫比的“神威”。
    有人甚至從廢墟裏翻找出尚未完全破損的酒壇,拍開泥封,將渾濁的酒液倒入粗瓷碗中,高舉過頭,踉蹌著湧到戲龜年身邊。
    “府主!請滿飲此杯!賀我幻樂府再退強敵!”
    “府主!請受弟子一拜!有府主在,我幻樂府萬世不倒!”
    “府主!……”
    無數隻酒碗遞到戲龜年麵前,碗中渾濁的酒液晃動著,映照著一張張狂熱而扭曲的臉龐。
    戲龜年端坐於一塊尚算平整的焦黑斷石之上,臉上強行擠出一絲屬於“勝利者”的雍容微笑。
    他努力挺直著因透支而微微顫抖的腰背,維持著那份高高在上的姿態。麵對潮水般湧來的敬酒,他無法推拒,更不能露怯。他隻能一杯接一杯地接過,仰頭灌下。辛辣的劣酒灼燒著喉嚨,流入空空如也的胃袋,帶來的卻不是暖意,而是更深的空虛和陣陣痙攣。
    喜酒?這哪裏是喜酒!
    每一杯下肚,都像是灌下了一杯杯苦澀的膽汁。隻有他自己知道,體內那曾經浩瀚如海的心念之力,此刻已如風中殘燭,搖曳欲熄。丹田氣海枯竭得如同久旱的河床,每一次強行運轉,都帶來針紮般的劇痛。白日裏強行運功的透支,加上方才連續催動伏羲琴抵禦箭雨、反彈火箭的巨大消耗,早已將他掏空。此刻的他,外強中幹,油盡燈枯,全憑一股不肯倒下的傲氣和最後的麵子在苦苦支撐。別說再來一輪候宇途的襲擾,便是此刻一陣稍大的風吹過,他都可能轟然倒地。
    酒越喝越多,臉色卻越喝越白,那抹強裝的笑容也越發僵硬。冷汗,無聲地浸透了他華貴的紫色錦袍內襯。
    三大樂官互相攙扶著站在人群邊緣。他們看著戲龜年那越來越勉強的笑容,看著他端著酒碗時指尖難以抑製的細微顫抖,看著他額角滲出的、被火光映照得格外晶瑩的冷汗,心中焦急萬分。
    他們太清楚府主的狀況了。白日消耗加上剛才的搏命,戲龜年已是強弩之末,再這樣被灌酒、被架在火上烤,恐怕不用平田軍動手,他自己就得先垮掉!
    “諸位!”琴樂官強提一口氣,聲音嘶啞卻清晰地穿透喧囂,“府主運籌帷幄,神威蓋世,已連退強敵!然強敵雖退,不可不防其卷土重來!府主亦需靜心調息,以策萬全!今日慶賀,心意已達,不若就此散席,讓府主與眾兄弟好生歇息,養精蓄銳,以待明日再戰!”
    他的話語中帶著不容置疑的懇切和暗示。
    其他兩名樂官也連忙附和:“柳兄所言極是!府主保重貴體!”
    “兄弟們也辛苦了,早些歇息吧!”
    他們試圖用“府主需要休息”和“防備敵人”來結束這場要命的慶功宴。
    然而,酒意上頭、被虛假勝利衝昏了頭腦的門徒們哪裏聽得進去?更有甚者,覺得是三大樂官掃興,耽誤了他們向府主表忠心的機會。
    “樂官大人多慮了!有府主在,怕什麽卷土重來?”
    “正是!府主神功無敵,正好趁此良宵,與兄弟們痛飲,一鼓作氣滅了那幫泥腿子!”
    “府主!再飲一杯!”
    就在眾人推搡喧鬧,三大樂官焦急萬分之際——
    “幻樂府的龜孫子們!縮頭縮腦還沒夠嗎?速速滾出來,與你候宇途爺爺再戰三百回合!”
    如同夜梟般粗糲囂張的吼聲,再次撕裂了夜空,清晰地砸在每一個幻樂府門徒的耳中!這一次,聲音比上次更近,更洪亮!馬蹄踏地的悶雷聲也再次由遠及近!
    候宇途,竟去而複返!而且聽聲音,似乎人馬比之前更少,卻更顯精悍,帶著一股不死不休的纏鬥勁頭!
    剛剛還沉浸在狂熱中的幻樂府徒眾,如同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瞬間安靜下來,臉上還殘留著酒後的紅暈和亢奮,眼神卻已充滿了驚愕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怎麽又來了?還有完沒完?
    短暫的死寂後,一股被反複戲弄的怒火瞬間點燃了他們!
    “欺人太甚!”
    “這幫泥腿子沒完了!真當我幻樂府無人?”
    “府主!請下令!我等願隨府主殺出去,宰了那滿嘴噴糞的匹夫!”
    被酒精和憤怒支配的門徒們,一個個麵紅耳赤,雙眼噴火,重新抄起散落在地上的刀劍,咋咋呼呼地湧到戲龜年身前,揮舞著兵器,群情激憤,恨不得立刻衝出去將候宇途碎屍萬段。他們將期待和壓力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了他們的“天神”——戲龜年。
    “府主!下令吧!”
    “請府主帶領我等,殺敵立威!”
    “殺!殺!殺!”
    戲龜年端著酒碗的手,猛地一顫,幾滴酒液灑落在紫色的錦袍上,洇開深色的印記。他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劇烈地跳動,幾乎要撞破胸膛!一股熱血猛地湧上頭臉,讓他原本蒼白的臉色瞬間變得如同熟透的關公,紅得發紫,紅得駭人!那不是健康的紅潤,而是極度羞憤、窘迫和氣血逆衝的表現!
    他,被徹底架到了火上!架到了所有門徒狂熱期待的目光匯聚而成的熊熊烈火之上!
    直到此刻,戲龜年才無比清晰地、刻骨銘心地領悟了劉懿這看似無賴、實則毒辣無比的“疲兵之計”的真正意圖!那劉懿小兒,根本就沒想著一波強攻拿下蓬萊殿!他就是要用這車輪般的襲擾,用候宇途這條瘋狗般的挑釁,不斷撩撥他戲龜年的神經,不斷消耗他本就不多的力量,如同鈍刀子割肉,一點點將他放血、榨幹,最終活活耗死在這片廢墟之上!
    他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可明白得太晚了!他現在就是一隻被架在火堆上烤的猛虎!看似威猛依舊,實則內裏已被掏空!衝出去?以他現在的狀態,莫說斬殺候宇途,能否在對方蓄勢待發的箭雨下自保都成問題!不衝出去?眾目睽睽之下,他這“天神”的顏麵何存?幻樂府的尊嚴何在?這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
    騎虎難下!進退維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