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8章 寰極禦宇,唯有東皇(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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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風凜冽,如刀刮骨,卷起地上焦黑的灰燼,在死寂的廢墟上空打著淒涼的旋兒。本該是萬物沉眠、四野鼾聲大作的深夜,平田軍中軍大營的瞭望塔上,卻有三道身影沐浴在遠處蓬萊殿散發出的幽幽金光之下,分外清醒,如同暗夜中三顆不肯安息的星辰。
候宇途折騰了大半夜,此刻鬆懈下來,那東北漢子骨子裏的憨直勁兒便藏不住了。他毫無形象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用力揉了揉有些發澀的銅鈴大眼,嘴裏嘟嘟囔囔:“他奶奶的,這戲龜年老兒,臨死還搞出這麽大陣仗,真是……真是癩蛤蟆趴腳麵,不咬人它膈應人!”
他一邊說,一邊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那被馬鞍磨得生疼的“胯胯軸子”,齜牙咧嘴,表情甚是滑稽。
小嬌娘喬妙卿站在劉懿身側,她本就姿容絕世,此刻在朦朧金光的映襯下,更顯得肌膚瑩白,宛如月宮仙子臨凡。她見候宇途那副憨態可掬、又帶著幾分委屈的模樣,再側頭瞧見自己夫君劉懿盯著東皇鍾,那眼神灼熱得幾乎要噴出火來,一副恨不得立刻將其摟入懷中、垂涎欲滴的“貪婪”表情,不由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一笑,宛如冰雪初融,春花綻放,瞬間驅散了不少肅殺之氣。
她伸出纖纖玉指,輕輕戳了戳劉懿的胳膊,聲音如同出穀黃鶯,帶著幾分嬌嗔與調侃:“喂!回神啦!再看,眼珠子都要掉進那鍾裏去了!周大哥身負重傷,在帳中靜養,不能衝殺;候大哥前前後後、來來回回折騰了一夜,射出去的箭都快能堆成小山了,也是很辛苦啦!你這做主將的,不體恤部下,反倒在這兒做起貪寶的美夢了?”
劉懿被愛妻點破心思,老臉微微一紅,但目光仍舍不得從那金色大鍾上移開,訕訕地道:“夫人莫怪,實在是……此物太過神異,若能為我所用……”
喬妙卿收斂笑容,正色道:“東皇鍾畢竟是上古神器,雖然在如今的江湖兵器譜上排名不算頂尖,但其上承載的、上古神人留存下來的法則印記和本源靈氣還在。戲龜年以自身修為和幻樂府秘法加以引導,激發其殘留威能,自然不可小覷。不過……”
她話鋒一轉,明眸中閃過一絲睿智的光芒,“據古籍記載,在東皇鍾的創造者東皇太一隕落後,此鍾便如同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其內蘊含的天地靈氣是隻出不進,用一分便少一分。想必經此一夜,戲龜年這般不計代價地催動,這次用完,這東西積蓄了百年的靈氣恐怕會消耗殆盡,屆時,多半便會靈光晦暗,如同一個造型古樸的普通物件一般,再沒什麽毀天滅地的強大功效了。”
“啊?!”劉懿猛然回頭,看向喬妙卿,臉上的興奮如同被潑了一盆冰水,瞬間垮了下來,寫滿了沮喪,“照夫人這麽說,那我即便僥幸得到了東皇鍾,豈不是也就如同得到了一塊兒中看不中用的廢鐵?煮熟的鴨子還能飛了不成?”
他那副從雲端跌落的表情,像極了好不容易攢錢買了糖人卻失手掉在地上的孩童,看得喬妙卿又是一陣莞爾。
喬妙卿見他如此,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憐惜,歪著頭思索片刻,用她那清脆悅耳的聲音,十分專業地回道:“那也未必就是絕路。上古神器,其根本在於能溝通、容納天地之靈氣。夫君你丹田之內,不是恰好有一顆能自行吸納、煉化天地靈氣的龍珠麽?”
她頓了頓,看到劉懿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苗,才繼續解釋道:“倘若……倘若將來能尋到某種奇功妙法,或者勘透東皇鍾內部靈氣的運轉規律,能夠引導龍珠吸納的靈氣,安全地注入到東皇鍾內。那麽,理論上……便有可能為其重新‘充能’,化腐朽為神奇,讓它再次展現出部分威能也說不定呢!”
“真的?!”劉懿聞言,簡直是喜出望外,剛才的沮喪一掃而空,忍不住抓住喬妙卿的柔荑,哈哈大笑道,“妙啊!實在是太妙了!若真能如此,那我軍以後出征,將這東皇鍾往中軍大營一放,豈不是保底不敗啦?進可攻,退可守!哈哈哈哈!天助我也!……”
他仿佛已經看到自己手持東皇鍾,麾下鐵騎縱橫馳騁,所向披靡的景象,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一旁的候宇途可沒他這麽樂觀。他哭喪著臉,用力搓著被夜風吹得冰涼的臉頰,唉聲歎氣地打斷劉懿的暢想:“哎呦喂!我親愛的小主啊!我的淩源伯大人!咱可別在這兒喝著嗖嗖的西北風、想著那沒邊兒的未來啦!以後是以後,黃花菜涼了也能熱熱再吃,可眼下,眼下這關咱咋辦啊?”
他指著金光閃閃的蓬萊殿,愁眉苦臉地說:“雖然幻樂府現在成了甕中之鱉,外援看樣子也指望不上江鋒了。但遲則生變啊!這諾大的曲州,水深的很,天知道會突然從哪個犄角旮旯裏,冒出來哪個不開眼、又想搏個從龍之功的‘神仙’,來橫插一杠!到那時候,咱這到嘴的鴨子,沒準真就撲棱著翅膀飛啦!”
喬妙卿聞言,螓首微點,表示讚同候宇途的擔憂。她略一沉吟,不假思索地說道:“候將軍所慮甚是。不過,萬事萬物終有窮盡之時,天地靈氣亦非無窮無盡,不可能被肆意揮霍。若想求穩,減少我軍傷亡,我等隻需屯重兵在外,圍而不攻,靜候其變。依我判斷,以此等強度維持如此範圍的絕對防禦,不出五日,東皇鍾內殘存的靈氣必定消耗一空,防禦自然土崩瓦解。到那個時候,幻樂府可就真的沒什麽依仗了,隻能引頸就戮。”
“對待窮途末路的敵人,拖字訣什麽時候都好用,這道理俺懂。”候宇途摸了摸自己滿是胡茬的下巴,眉頭緊鎖,說出了自己的擔憂,“可是,我的夫人呐!如果咱們就這麽幹等著,等到東皇鍾失效,那戲龜年和三大樂官經過這幾天的喘息,體力心念多少也能恢複一些吧?就算他們不打算跟咱們死磕到底,可要是憑借恢複的那點力氣,一心隻想逃命……以他們上境文人的本事和對地形的熟悉,趁夜突圍、逃出生天,恐怕也不是什麽難事啊!”
他用力一拍大腿,聲音帶著急切:“從此這幾個家夥隱姓埋名,如同毒蛇潛入草叢,等待時機,伺機報複。這他娘的不就是縱虎歸山,後患無窮嘛!俺老候可不想以後睡覺都睜著一隻眼,提防著不知道從哪兒射來的冷箭!”
喬妙卿聽罷,亦是慨然興歎,絕美的容顏上掠過一絲無奈:“《後漢書》有雲:皎皎者易汙,嶢嶢者易折。世間安得萬全法?想要不勞兵甲、不損一兵一卒,就拿下這東皇鍾的絕對防禦,似乎……也隻能給予幻樂府眾人以喘息之機,等待其自行瓦解。況且,這不正是戲龜年拚死祭出東皇鍾,最想要得到的結果麽?幾日之後,就算他們恢複了些許力氣,我等依舊可以使用之前的耗敵之策,輪番襲擾,收效也依然是可觀的。到那時,東皇鍾已然無用,幻樂府人心渙散,必敗無疑。隻不過……”
她輕輕歎了口氣:“如此做,消耗的時間確實有些長了。如今曲州局勢波譎雲詭,我們最缺的,恰恰就是時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