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機械飛升”還是“化繭”對於他們來說都是一件極為瘋狂的事。
    一個是殺死自己的，將不知道能不能稱之為“本人”的意識數據上傳到機械身軀中；一個是將溶解然後重新“發育”，並祈禱再度誕生的生命是他們自己。
    他們希望有別的方法，而不是從兩種“自殺”方式中選擇一種。
    關於“機械飛升”、或者說“合成進化”的介紹依然還在會議室中的大屏上閃爍，按照“監護者”的說法，這是一項已經經過驗證證實可行的“進化”方向。
    理論上說，這確實能夠解決他們體內那段來自“逐火者”的原始基因帶來的問題，畢竟連都沒有了，基因什麽的自然也不存在。
    不僅如此，在這之後他們還會擁有一具高效的機械軀體，不會受到勞累與疾病的困擾，不眠不休與可更換軀體帶來的永生也是“合成進化”的變革。
    他們的工作效率將會從此提高數個量級，這於個體是一件好事，於文明也是一件好事，至少文明的層次在這一刻會得到升華。
    從理性上說，如果必須要選擇的話，無論怎麽想都是有完備的“進化方法”且已經證實可行的“合成進化”、比幾分鍾前才從一位生物學家口中提出的不知深淺的“化繭”要更為保險且有效吧？
    然而會議室中，眾多科學家，甚至連“逐光”領袖本人，他們的目光卻大都集中在提出了“化繭”方法的那位生物學家身上。
    以往總是嚷嚷著“理性看待”、並且也確實是如此行事的科學家們，此時卻像是放棄了一直以來的堅持那樣，逐漸遠離那項“最完美”的“合成進化”。
    “……老實說，如果硬要選的話，我還是覺得‘化繭’更好一點。”某位科學家的自言自語得到了眾人的認同。
    “如果領袖所言句句屬實的話，那我更不想拋棄這份了，這可是由‘上一個紀元’的文明親手創造的產物，我寧願死也不想看到這份寶貴遺產的遺失……”
    “況且，在我們的理論之中，記憶是保存在了基因之中，就算我們徹底變了一副模樣，隻要組成我們的基因沒有變化，那‘我’就還是我。”
    他們並不是一群唯心的群體，不會像唯心文明的物種那樣極端排斥“合成進化”。
    影響了他們做出決定的，是他們自己的理論、文化、以及哲學，換而言之，是他們對自身傳承的珍視，促使他們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他們認為基因決定記憶，而記憶將決定一個人的靈魂，哪怕身形俱滅，隻要基因還是原來的基因，那他們的記憶就不會是“虛假”的，他們的靈魂也將是本人。
    最終，會議室中的眾人互相看了一眼，似乎都明白了彼此的想法。
    而“逐光”的領袖，也對著還在閃爍著“合成進化”的大屏誠懇地說道：“感謝您，尊敬的‘監護者’。”
    “感謝您一直以來對我們的指導，但是這一次，請讓我們自己做出決定吧。”
    這之後，會議室中的所有人都站起了身，像是彼此在這一刻互通了心靈。
    “……該到召開全民議會的時候了……”
    “以往的任何事都可以通過科學議會來決定，但至少這件事，我們需要公投，假如民眾們不願意的話，我們也隻能再另想辦法。”
    一貫以高度計劃性與控製性為行事準則的政府一改以往的風氣，將這一次的決定權交給了文明的所有人。
    組成了文明的，終究還是那些人民，他們看似無法決定任何事，但實際上他們才是一切的最終決定者。
    於是不久之後，“逐光”文明的所有人，都在同一刻收到了一條來自政府的“重要通知”。
    【基於最新的研究發現，我們已經確認了一直以來災禍的源頭，現將相關信息公之於眾】
    【……】
    【綜上，我們決定召開線上的“全民議會”】
    【由諸位同胞，自行決定我們每個人自身的命運】
    這項消息從最核心的“黎明之歌”家園艦，再到最遙遠的“收縮宇宙觀測艦”，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起初所有人都十分迷茫，早已習慣了政府指令的他們，實在難以理解政府想要他們去做什麽。
    還是少數對曆史頗有研究的學者們逐漸想起了這個“全民議會”的來曆，並將之傳遍了整個文明內部。
    “全民議會”是他們文明中的最高權利機關，且其召開方式極為特殊。
    一項由政府提出的議題將被公示，而所有人隻能選擇投是或否的票。
    在過去，隻有文明大逃殺開始的那一刻，這個議會被召開過，而時隔無數年，幾乎所有人都將之忘卻時，它卻再一次被召開了。
    而迷茫之後，民眾們也逐漸認識到了，這是政府在將一件大事的決定權交予他們。
    那些什麽“化繭”、基因重組之類的內容，他們不是很看得懂，卻也能大致明白，那是一種極為危險、卻又是能解決生死困境的辦法。
    有人在惶恐，不過不是因為畏懼“化繭”，而是不知道該怎麽抉擇。
    這是他們第一次站在人生的交叉路口上進行選擇，以往政府雕刻的路標會為他們指引道路，但這一次得靠他們自己了。
    然而騷動與恐慌隻持續了一小會兒便停歇了下來，每個人都暫時放下了手中的工作，認真思考起他們的選擇。
    他們並非什麽都不懂，麻木的神誌久違地清醒後，他們也明白自己麵臨的是怎樣一場大抉擇。
    這不僅關乎他們每個人，同時也關乎著整個文明的命運。
    按理來說，他們應該選擇更穩妥一點的辦法。
    但是……
    “目前的投票結果如何？”領袖在會議室中，與一眾各領域的首席科學家們傾聽著這個令人忐忑的匯報。
    而結果也有些出乎他們的預料。
    “目前的投票進度已經完成了67，總計十一億次投票中，通過率是……100！”
    “這麽高？”有人對此極為吃驚，因為這似乎預示著沒有任何人持反對意見，這在一個非格式塔意識的集體中幾乎等同於不可能。
    但是在那些投票的附加內容中，“逐光”領袖卻看到了一種難以言述的熱忱。
    【又是一場“冒險”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我們文明的起點不就是一場太空冒險嗎？雖然我現在隻是一個建築工，但我曾經的夢想可是獨自開著一艘飛船在太空探險！】
    【……我在養老院裏待得已經夠久了，原本以為這一生就會這樣平淡過去，但現在有了這樣一次重生的機會，我可不能放棄，那片星空才會是我的終點】
    【星路漫漫，唯死而已】
    【……】
    民眾們像是將自己的感受也灌注到了這一次的抉擇之中，每一個，都或多或少地說上了一兩句，與選擇一同投入了係統。
    而“逐光”的領袖，也在此時想到了他與“逐火者”麵對麵時所做出的選擇。
    “星空仍然浩瀚，我們不能就此停下腳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