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可道 第二十三章 七峰會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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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夢山下的一條黃土小道上。
    青衫儒生和白衣少年再次遇上準備上山的兩個野鬼。
    四人俱是一愣,首先反應過來的是兩個野鬼,他們心思縝密,也多疑,再次看到兩個攔路的,心裏不免認為是他們不想善罷甘休,高個黑袍人警惕地問道:“二位想幹什麽?”
    白衣少年笑笑道:“別誤會,我們上山找王老鬼借了點桃花釀酒,並非為了堵截你們,你們請……”。
    高個黑袍人對這種說辭顯然不太相信,冷冷道:“要打架就動手,不用拐彎抹角”。
    “哼”青衫儒生冷哼一聲道:“野鬼就是野鬼,一肚子的陰謀詭計,到死也在算計,自己一肚子壞水不說,倒把世人都當成了壞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是可笑”。
    一直不說話的那個矮胖黑袍人道:“先生這話武斷了些,你我其實都是一樣的,你們注重過程,我們注重結果,但成敗全在人心,是人是鬼,也不是你我一句話就能說明白的……”
    “男子漢大丈夫,行事當光明磊落,像你們這樣的也隻配躲在陰暗裏,見不得光,無非是一些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的小人罷了,還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說什麽人心,你不覺得羞恥嗎?”青衫儒生不屑道。
    “哈哈……”矮胖黑袍大笑一聲,道:“小人還是君子,全讓先生一個人說了,我等還能說什麽呢?隻是,像我等這樣的小人能做的事,隻怕先生一樣的君子未必敢做,我等可以從泥濘中爬起來,靠雙手做一番事業,不像先生一樣,自詡清高,最後卻一事無成,孰是孰非,天下人自當看的明白……”
    青衫儒生氣的臉色漲紅,卻不知如何反駁。但是黑袍人還不打算放過他,將殺人誅心發揮到了極致,接著道:“我等小人雖見不得光,但能縱橫於天下,運籌於千裏,像先生這樣的君子,就隻會一邊勸人向善,一邊破口大罵,一生碌碌無為不說,卻把世人都說成了不知廉恥,隻懂鑽研的小人,究竟誰才是小人?”
    “你……”青衫儒生氣的咬牙切齒,麵紅耳赤。
    “怎麽?先生這是想殺人滅口?今天你能殺了我,但你堵不住天下悠悠眾口”
    白衣少年攔下了準備衝上去拚命的青衫儒生,樂嗬嗬道:“算了,咱們還是去喝酒吧!豈能讓這等爛事壞了心情,隻要有酒喝,有妞陪,那就是人間值得,管他是君子還是小人,都去他娘的……”
    兩個黑袍人互看一眼,對少年的大度感到欽佩。
    “讓道……”白衣少年看似尋常的一聲,卻讓前麵的兩個黑袍人不由自主的朝兩邊退開,體內氣血翻湧,猶如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白衣少年摟著青衫儒生,大步往前走去。
    等兩人走遠,兩個黑袍人才從兩旁回到路中間,有些痛苦地捂著胸口。
    “師兄,這小子究竟是什麽人?怎會有如此駭人的真氣?”高個黑袍人問道。
    “能從師父手裏討來桃花,還會使逍遙遊的,還會有誰?定是人稱天人的周子休了,今天沒殺我們,算我們走運了”矮胖黑袍人心有餘悸。
    “那此人和師父,誰更厲害一點?”黑高個問道。
    “要論謀略,師父更勝一籌,要論修為嘛,我也吃不準,反正他就算沒師父厲害,也是大差不差,日後遇到此人,還是不要太無禮就是了”矮胖黑袍道。
    “天人,離仙人就差一步了,是得悠著點”高個黑袍咂舌道。
    “行了,還是盡快回山吧!”
    兩人快步往雲夢山走去。
    ————
    中牟城,再來酒館。
    餘氣未消的青衫儒生一個勁地猛灌烈酒,越想越氣,怎麽說自己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儒,不明白為何會被一個隻會躲在陰暗中的野鬼給上了一課,連塊兒遮羞布都不曾給自己留下。這要是傳出去,還不被天下人恥笑,自己這張老臉還往哪擱?
    “子輿兄,這酒得細品才有味,像你這般,如草野莽夫,是喝不出味道來的”白衣少年舉起酒杯,細細品味。
    青衫儒生臉色一凜,猛地站起身冷冷道:“連你也要笑話我是不是?”
    白衣少年自知失言,陪笑道:“口誤,這頓酒我請你,總行了吧?”
    青衫儒生轉怒為喜,不再計較,朗聲道:“看在酒的麵子上,我就大人不記小人過,這回饒了你”。
    “子輿兄,馬上就是玄武誕辰了,你想不想走趟武當?”白衣少年替他斟滿酒,低聲問道。
    青衫儒生端起酒杯,停頓了好一會兒,說道:“你不是無門無派,逍遙自在嗎?怎麽突然要上武當?”。
    “不瞞你說,近日西海邊陲,有魔族作亂,師父傳信於我,叫我前去”白衣少年說道。
    “這跟武當又有什麽關係?一個在南,一個在西,八竿子打不著啊!”
    “我想借武當七星劍一用,有你在,他們借我的幾率大一些,畢竟你在西楚還是有些影響力的”白衣少年微笑道。
    “我說你怎麽這麽好心要請我喝酒,原來是為了這事,酒我喝了,武當,我…不…去…”青衫儒生扭過頭去,不再搭理少年。
    白衣少年道:“子輿兄,我這可不是為了自己啊!要是讓那些魔族出來,後果可就嚴重了,想必你也不願看到生靈塗炭吧?”。
    “今天你就是說破了天,我也不去……”青衫儒生道。
    ————
    三月三,武當。
    天柱峰,白玉廣場上人頭攢動,七峰弟子盡數匯集於此,隻為參加今日舉行的七峰會武。
    此時,廣場上人聲鼎沸。
    各峰互相認識的弟子,互相寒暄,並在為誰能拔得頭彩而議論紛紛,人群中出現最多的三個字無疑就是張若麟。
    人群中,隻有小筆峰弟子整齊的列隊站於廣場一角,不和任何人交談。
    他們都是女弟子,素來不和六峰有交集,認識的也就是在前幾屆會武時的對手,或者在會武中表現比較出色的。
    唯一讓全部小筆峰弟子都認識的,也是其他各峰都認識的隻有三個人,也就是柳若虛、張若麟和孫無極。一個是曾五次蟬聯會武頭名的武當名人,一個是這兩年才嶄露頭角,並在柳若虛退出會武之後,迅速搶占會武頭名的奇才,至於最後一個嘛!名聲更響,幾乎所有武當弟子都知道他的大名,那就是千年老二孫無極。
    陳真一站在天柱峰弟子的隊列,墊腳往左邊那個排列整齊的隊列看去,視線穿過熙攘的人群,一眼就發現了小筆峰弟子中的魚玄機。
    也許是心有靈犀,也許是不經意間的轉頭一瞥,兩道目光跨越無數陌生的人臉,兩兩相望。
    陳真一微笑著點了點頭,但是魚玄機麵無表情,好像還有一絲不悅,也不知是錯覺還是看錯了,陳真一好像察覺到了魚玄機眼中的冰冷和殺氣。
    陳真一一時有些不解,感覺魚玄機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他有些失落地低頭沉思,始終想不通。此時,小師兄有些猥瑣的在耳邊輕聲問道:“你在找誰?和你雙修的那個女道士?”
    陳真一驚訝地看向小師兄,心想你怎麽還想這事呢?但小師兄對這件事好像特別上心,不死心地問道:“她來了沒?是哪個?”
    陳真一翻了個白眼,不再搭理。
    這時,人群中一陣騷動,齊齊朝一個方向看去。
    好奇心驅使下,陳真一也不由地轉動腦袋,人群的焦點是一個劍眉星目,俊朗神逸的年輕人,此人既有道士的俊逸,也有儒生的儒雅,正是自己兩日前在那絕壁之上看到的年輕人。
    他似是在問身旁的小師兄,又似是自言自語道:“他是誰?”
    身旁的小師兄道:“人家可是上一屆會武的頭名,不但長得帥,修為還高,明明可以靠顏值吃飯,卻要拚實力,真的是不讓別人活了”。
    陳真一心想,怎麽這個年代也要看臉的嗎?看來任何時代都一樣,長得帥果然好使,別說是小筆峰那些女道士,就是有些男的也爭先恐後地喊著他的名字,就跟追星一樣。
    “張若麟……”
    這三個字久久的在人群中傳遞著,此起彼伏,經久不息。
    武當山下的山道上,隔著大概兩裏地,分別走著兩撥人。
    前方兩個人,一人穿著白衣,一塵不染,俊逸脫俗,另一人一身陳舊青衫,腰間掛著酒葫蘆。兩人一前一後,白衣人昂首挺胸,走在前麵,青衫人走幾步就停下來,看上去有些猶豫。
    在他們身後,遠遠地還有幾個人,身穿黑色鬥篷,鬼鬼祟祟。
    白衣少年突然停下腳步,略帶戲謔地問道:“子輿兄,照你這個速度,我們走到天柱峰,也得明天了吧?”
    青衫儒生索性在道旁的石頭上一坐,不緊不慢地吐出一句話:“走不動了,我要歇歇”。
    白衣少年搖頭苦笑,卻也並未強求。對於這位老兄的脾氣他是清楚的,能把他哄來就費了自己不少的心思,當然,還有銀子。如今到了山腳下,他又賴著不走。雖然他裝出一副不願爬山的樣子,但少年還是從他有些渴望又有些猶豫,同時還有幾分躲閃的眼神中,大體猜到了他不願上武當的原因。
    三十年前,這位意氣風發的大儒三次深入西楚大地,也三度進入楚國王室宣講儒學大義。不管是楚王,還是楚國的王公貴族,亦或是世家子弟,都給了他一位大儒應有的禮遇。拜訪他的楚國士子更是排起了長龍,以求能見見這位名震山東的大儒,哪怕就是遠遠的看上一眼,也是極好的了。
    就是這樣一位至聖先師之後,號稱天下讀書人楷模的當代大儒,在第三次進入西楚之後,就變得自暴自棄,整日借酒消愁。
    在所有讀書人中間,以及諸侯國,還有江湖宗門中,關於他的故事五花八門,說什麽的都有。
    但是這位大儒,對過去的事閉口不提,對天下人不懷好意的流言,還是讀書人怒其不爭的痛斥,亦或是天下名流的惋惜之詞,都一笑置之。
    按他的話說就是:世人皆醉我獨醒。
    看似誇張清高的背後,何嚐不是一種知音難覓的心酸,隻可惜,如今這世道,沒人會在意一個失意書生的無力呐喊,驚濤駭浪之後,一切都歸於平靜,隻有他,還在這濁世之上,用烈酒一遍遍澆灌著內心無盡的憂愁,試圖熄滅心中的理想之火。
    白衣少年舉目望著朦朧的武當仙山,輕歎一聲道:“那裏有什麽讓你不敢麵對的?”
    青衫儒生聽到了少年的歎息,也看向層巒疊嶂,靈氣氤氳的武當山,滿臉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