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可道 第三十二章 對事不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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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江口往西去的一條黃土車道上,一輛驢車搖搖晃晃,慢慢悠悠地走著。
    車上一位白發老人一手抓著韁繩,一手拿著酒壺,大清早的就在喝酒。
    酒是他突然就喜歡上的繞指柔,這種又酸又苦,還有點燒心的劣酒,喝的是大起大落,餘味苦澀的人生。
    自打老人看懂了留在望江樓上那四句禪語,這繞指柔就有了味道,而且欲罷不能,人活一世,放不下的隻有兩樣東西,愛喝名。即便是滿頭華發,老人依舊被那禪語裏的哲理給震撼到了。
    此刻,他已然微醺。
    空腹喝酒本是大忌,但是老人已經活了百歲有餘,生死早就看淡,要說對這人世還有一點眷戀的話,就是少年時那個愛而不得的女子,也正是白衣素手繞指柔!
    倔脾氣的驢子一刻也不老實,放著平坦寬敞的大道不走,專挑坑坑窪窪的攔路,使得坐在車上的小女孩火冒三丈,用她毫無威嚴的稚嫩聲音罵道:“鄒老頭,你能不能好好駕車,顛死姑奶奶了”。
    老人嘿嘿一笑,道:“小夭,俗話說路不平眾人踩,這路走多了才會平坦,如果誰都想著走好路,擁擠咱就不說了,如果一味的跟著別人走大路,很容易迷失自己的方向”。
    小女孩嗤笑道:“你有個屁的方向,你現在的方向就是頭朝哪邊倒下”,少女將包袱墊在屁股下,緩衝從車板上傳來的顛簸,坐穩後接著道:“你說你悟了百年,還悟不到天道,也真夠笨的”。
    老人一笑置之,笑道:“我不像你,天生的七竅玲瓏心,能有今天的成就,已經是極限了,也不奢望能參破天道,知足常樂嘛!”
    “屁話,還不是因為懶”小女孩扭了扭屁股,找到合適的姿勢坐好,繼續說:“你看看現在的人道,除了李伯陽還算勤快,其餘的不是想著名利,就是一心算計,好不容易出了個天才,卻也是個不求上進的家夥,不好好修煉,跑到武當山去了,也難怪現在的人道一落千丈,幾百年都沒一個能入天門的”。
    “跟你說了也不懂,人有人道,仙有仙道,魔有魔道,妖有妖道,幹嘛非得拋卻六欲七情,曆經千辛萬苦去當神仙,神仙就那麽好?也不見得吧!”老人對小女孩有些偏激的話不是特別認同。
    “好好好,不說別的,就說你武當山那些徒子徒孫,滿腦子的男盜女娼,就是人道也怕是沒參透吧?還在那裏妄求什麽天道,這事要是讓你那師祖知道了,還不得氣死?”
    老人突然勒停了驢車,回頭看著小女孩,凜然正色道:“小夭,你說這話是在怪老夫教徒不嚴了?”
    “我可沒說是你的錯,但是葉光紀當年費盡心機,布下那七星劍陣,將天地靈氣都引入武當,為的不就是人道多出幾個真正為蒼生福祉考慮的聖人?可他之後這幾百年,有一個人做到了嗎?”小女孩盛氣淩人,不依不饒,接著道:“反觀當年被葉光紀打的一蹶不振的魔道,知恥而後勇,潛心修道,近些年又有很多後起之秀,你們人道就不羞愧嗎?”
    老人羞愧的低下了頭,思慮片刻,歎氣道:“人間氣運,豈是一方劍陣就能真的改變的,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氣運再旺,沒人能真正將其勘破,也是白搭,要說七星劍陣能引一部分氣機入武當,我認同,要說將天地靈氣都引入武當,就言過其實了,再說修道不全靠氣運,最重要的是悟性,你也是修道的,不會真的看不出來吧?”
    小女孩反駁道:“就算不是全部的天地靈氣,就那一部分你們不也是沒人能煉化?還不如將其都散出去,說不定還能改變春秋大陸上一部分蒼生的命運,也算不負葉光紀的一片苦心了”。
    老人不置可否,重新駕車上路。
    兩人都不再說話,小女孩索性躺倒在車上,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盯著蔚藍如洗的天空,也不知想些什麽。
    突然身後傳來馬蹄聲。
    不大一會兒,兩騎兩人策馬狂奔而過,揚起一陣沙塵。
    小女孩側臉看到一匹烏黑的神駒背上的黑袍男人很是眼熟,一時沒想起來在哪兒見過,皺著眉喃喃道:“這人看著眼熟。”
    “不就是昨天下午在望江樓鬧事的那個,看穿著該是個有身份的世家子弟,說不定還是個公子呢”老人淡淡道。
    “想起來了,昨天買糖葫蘆的時候見他慌裏慌張的離開,但你怎麽就知道他會是個公子呢?”小女孩對人間事不甚明了,但卻很是好奇。
    方才的不愉快煙消雲散,老人將走到道旁的倔驢拉回正道,平靜說道:“有兩點,一是他的穿著,這是典型的世家公子的服飾,還有他腰間那塊價值連城的玉佩。二是跟在他身後的那個灰袍男人,一看就是心思縝密,富有智謀的人,他看我們的樣子就像是看兩顆棋子,這樣的人極有野心,不可能委身普通人的”。
    小女孩不善察言觀色,也就沒看出來方才路過的人有什麽不同,看著就和丹江口那些普通的百姓沒什麽不同,將信將疑道:“我怎麽就沒看出來?”
    你要是能看出來還了得,這人間怕是早就亂套了,老人心裏在嘀咕,嘴上卻啥都沒說,喝了一口酒,往驢屁股上甩了一僵繩,強驢屁股吃痛,加快了步伐,驢車快了不少。
    小女孩翹起二郎腿,問道:“接下來去哪兒?”
    “去南華山拜訪一下那位扶搖直上九萬裏的天人,慕名已久,隻是一直無緣得見,死之前能見見,也算不留遺憾了”老人又灌了一口酒,淡淡說道。
    “那你這次怕是要走空了,他不在南華山”小女孩幸災樂禍道。
    驢車再次被勒停,老人不明所以的轉頭看著躺在車上,瞧著二郎腿,一副洋洋得意的小女孩道:“你見過他?他在什麽地方?”
    “不就在武當山…….”
    “武當山?”老人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突然疾言厲色道:“你怎麽不早說?”
    小女孩不以為意,依舊散漫地晃動著二郎腿,淡淡道:“你也沒問我啊!再說你啥時候把我的話當回事兒了?你但凡認真聽我說,就知道我已經告訴你他的行蹤了”。
    “你什麽時候說了?”老人想不起來這小丫頭何時提起南華山那位天人了。
    “就在遇到剛剛那兩人之前,我說有個不求上進的家夥去了武當山,是你自己沒聽到而已,這可怪不得我”。
    老人想起這話了,但他哪兒知道這小丫頭片子說的正是自己要去拜訪的人,竟是無言以對。
    ————
    武當天柱峰,玉虛宮。
    白衣少年站在宮門外的廊簷下,皺著眉頭。青衫儒生是指望不上了,還白白浪費了陰陽石,現在隻能靠他自己了。
    他考慮了一早上,到現在也沒想好說辭。本來覺得七星劍就要手到擒來了,但是被青衫儒生那麽一說,利用別人的過錯去達到自己的目的確實有些不妥,一時竟也沒有了主意。但光明正大的借,人家肯定不會借的,畢竟,這七星劍可是武當的根基。
    柳若虛站在殿內,看了殿外的白衣少年很久,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來來回回在殿門外走來走去,他走出去,躬身作揖道:“先生,您有什麽事嗎?”
    白衣少年抬頭,尷尬一笑,道:“啊,那個,沒什麽事兒,對了,你師父什麽時候回來?”
    “這個我也不清楚,聽說張師弟醒過來了,他們應該有事要找張師弟了解,等那邊結束應該就回來了,要不您先回去休息,等師父回來了我就來找您”柳若虛恭敬地說道。
    “沒事兒,我在這兒等一會兒,你忙你的,不用管我”白衣少年笑道。
    柳若虛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麽,看到白衣少年一臉認真的表情,隻好作罷,轉身走進玉虛宮。
    ————
    大明峰主殿。
    七峰星主正襟危坐,表情凝重。
    張若麟一如既往的淡定從容。這種穩若磐石,波瀾不驚的性格源自他的父親。
    那位鬼穀高徒,就算是在家裏,也不忘在棋盤上謀劃天下大事,整個張府,就是一棵樹好似也藏著秘密。府中來往的人也都是極有城府,深不可測的高人,他們將春秋大陸看成一局棋,每一步都極盡算計,沉著冷靜,不苟言笑,時時處處都看破不說破。
    張若麟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的,不管外麵如何的動蕩不安,內心時刻保持著冷靜。
    張府所有的人都經過嚴格的挑選,最基礎的訓練就是在傾盆大雨中看清並描述十步之外的人的表情。這種嚴苛的訓練,就是讓人忘記一切無關的事,看到並聽從內心的呼聲。
    最嚴格的訓練就是在殺死一個活人時,不表現出任何的情緒波動。
    這也是鬼穀選人的標準,所有從鬼穀出來的弟子,都具備這種能力。
    張若麟之所以離開張府,選擇武當就是想要逃離這樣沒有人情味的生活,但是,被灌輸進意識裏的邪惡一直是他不能擺脫的噩夢,為此,他拜入儒道,學過幾年的儒學,後來發現儒學也不能淨化內心的邪念。
    十年前在一本古籍上看到武當黃庭真經能夠淨化邪靈,這才拜入武當,試圖習得武當黃庭真經,淨化內心的邪念。
    “若麟啊!你大膽說就行,為師替你作證,不是咱們做的事,咱們也沒必要害怕,武當絕不會冤枉好人”張玄道眯起細長的眼睛,溫和地說道。
    “師父,師伯,各位師叔,弟子真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當時突然間意識就被控製了,我什麽都不記得了”張若麟臉上絲毫沒有不安,說話時也平靜的如同一汪秋水。
    張玄道眯起眼睛,臉上的笑容不加掩飾,比起那些莫須有的猜測,他更願意相信自己的弟子。
    詢問了半天,一無所獲。
    鶡冠子看著張若麟不卑不亢的表情,心想這孩子或許真的不知道,既然他一口咬定自己是無辜的,再問下去也不會有結果,於是起身準備離開。
    “師兄,口說無憑,我們不能僅憑他一麵之詞就相信他,事關武當安危,不能就這麽算了”喬玄樓看到鶡冠子準備走,急忙說道。
    “喬師弟,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你是不是連我都懷疑?”張玄道猛地站起身,極其不悅的問道。
    “不敢,隻是你說武當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絕不會放過一個壞人。這件事沒調查清楚之前,我沒理由不懷疑”喬玄樓據理力爭,絲毫不懼。
    張玄道額頭上青筋暴起,吹鼻子瞪眼,卻不敢反駁,有些心虛的問道:“你還想怎樣?還想動手不成?”
    喬玄樓一笑置之,說道:“說沒說謊一試便知,這樣對他,對你,還是對整個武當,隻有好處沒壞處”。
    喬玄樓自打被柳若虛注入黃庭真氣,體內的戾氣得到淨化,雖然偶有想要動手的衝動,但能克製。明白張玄道是故意激怒自己,然後借著動手打架的事想要把水攪渾,最後關於張若麟的事就可以不了了之。換做以前,自己可能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以武力服人,現在學會以理服人了。
    李玄玉看了一眼喬玄樓,臉上掛著讚許的笑容。雖然她不清楚這位師弟怎麽突然變得溫和了,但這是值得高興的事。
    張玄道雖有不服,也認定喬玄樓這是挾私報複,卻沒理由反駁,畢竟他用整個武當做盾,自己就算有再鋒利的矛,也不敢輕易嚐試去刺穿它。
    “喬師弟,你有什麽辦法?”鶡冠子問道。
    “用玉鏡,玉鏡擁有天地靈識,能辨人間善惡,自然也能辨別張師侄說的話是真是假”喬玄樓說出了自己的辦法,然後看著張若麟道:“張師侄,我對事不對人,你不要覺得是師叔故意針對你!”
    “喬師叔,我願意接受玉鏡辨別,我知道您是為了武當,弟子敬佩還來不及,何敢說師叔的不是,再說您這也是為了弟子好,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張若麟依舊淡定從容。
    喬玄樓拍了拍張若麟的肩膀,指桑罵槐似的說道:“有些人活了一大把年紀,還不如一個晚輩明白事理”。
    張玄道氣的咬牙切齒,卻不好發作,惡狠狠瞪了一眼比自己高出半截的喬玄樓,背過身去不再說話。
    鶡冠子見當事人都同意了,說道:“那就按喬師弟說的辦,我們這就回天柱峰,請玉鏡一辯,好讓大家都安心”。
    除了因生氣而轉過身不說話的張玄道,其他人都表示讚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