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可道 第三十五章 紅衣還是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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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比於丹江口那些妙齡女子的垂涎欲滴,陳真一,以及魚玄機的豔羨崇拜,白衣少年臉上更多的是興奮。
    那些垂涎欲滴的妙齡女子看到的是一位略顯憂鬱,帥到一隻眼睛就能秒殺丹江口所有男人的英俊少年,而陳真一和魚玄機看到的是身有仙氣,俊秀飄逸的高人,至於那位高坐樓頂,獨自飲酒的青年在白衣少年眼裏就是另一副模樣,一隻長鳴九天的白鶴,也正是他這兩天心心念念的七星劍三魂之一,準確點來說,應該是擁有七星劍三魂之一的仙鶴。
    望江樓依江而建,南邊是滔滔丹江水,北邊就是丹江口主街。
    管這條隻能兩輛馬車並肩而行的街叫主街,也是十年前的事,那是丹江口老百姓發自肺腑的自豪之言。其實丹江口真正的主街原先並不是這條,還在往北,那條名為太平的長街能同時容納五輛車齊肩而行,商鋪也更多。
    至於為什麽把這條按規模隻能算得上是巷子的小街道稱為主街,還要歸功於這座規模並不大的望江樓。
    十年前,一句白衣素手繞指柔讓望江樓和繞指柔成為天下名士爭相打卡的網紅聖地。當年有位大儒在望江樓上留下禪語,據說參透其中深意,就能拜相封侯。拜相封侯是讀書人窮其一生的追求,聽聞參透禪語便能實現理想,很多自負多才的讀書人便慕名而來,一傳十十傳百,這個消息不脛而走,以望江樓為核心,迅速蔓延開來,傳遍大江南北,長河東西。
    春秋大陸上醉心於功名的讀書人,不辭辛勞,千裏奔赴,試圖揭開望江樓上的禪語。後來,這個傳說又被演繹成隻要能揭開禪語,就可參透天道,得永生之體,這讓無數的修道之人心向往之,前赴後繼的從四麵八方湧來;再到後來,故事又變了,說是能參透禪語,就可與心上人白頭到老。
    故事越傳越離譜,來的人也越來越多,操著各種口音的書生、道士、方士、商人等等你來我往,絡繹不絕。很多原本在主街上的商家也趁機將商鋪搬到了這條街上,反倒是主街變得清冷起來,久而久之,很多外來人問起最繁華的主街的時候,有人將人領到了清冷的主街,有人將人領到了繁華的小巷,因此造成了很多誤會。最後索性就將這條巷子稱作主街了,反而將原本的主街叫太平街,就連城門也因此而移動了位置。
    “自負多才話春秋,劍心可堪霜滿頭。”魚玄機歪著腦袋,將牆上的詩念了出來。
    陳真一附和道:“十年一夢誌難酬,白衣素手繞指柔。”
    兩個白衣男子坐在同一張桌上,卻形似陌路,獨酌獨飲。周子休看著牆上的禪語笑而不語,白鶴看著窗外的丹江,一臉平靜。
    陳真一喃喃道:“這哪是什麽禪語,分明就是一個自負清高且傷春悲秋的書生的失意之言嘛!”
    聽到這話,一直看著窗外的白鶴轉過頭,笑道:“詞中意,酒中味,喝了酒才能讀懂詞……”
    “這話倒是不假,一句話就那麽幾個字,反反複複被人讀了十年,有的人笑了,有的人哭了,有的人黯然神傷,有的人眉開眼笑,當是智者見智,仁者見仁,因人而異吧”一位紅衣女子走上樓,神情哀傷,嘴角卻掛著笑意,不知是悲是喜。
    聽到聲音的四人齊齊看向樓梯口,女人不緊不慢地走到牆邊,重複了一遍牆上的詞:“自負多才話春秋,劍心可堪霜滿頭。十年一夢誌難酬,白衣素手繞指柔”。
    然後看著牆麵沉默了很久,歎息一聲道:“周先生,你以為如何?”
    白衣少年舉起手中酒杯,喝下一杯繞指柔,淡淡道:“在下豈敢在鮮於姑娘跟前胡說,要說對這詞中之意的理解,天下沒人能比姑娘理解的深刻,我有自知之明,就不獻醜了……”
    陳真一發現這位約莫三十上下年紀的紅衣女子眼神柔媚,體態豐腴,雪白的皮膚宛若剛剝開的煮蛋,隻是那一雙蛾眉緊緊擠在一起,給人一種肝腸寸斷的感覺。
    她嘴角微微上揚,可是蛾眉絲毫不展,走上前在白衣少年對麵坐下,柔聲道:“你說功名和紅顏到底哪一個才重要?”
    白衣少年略顯局促,尷尬一笑道:“這你就問錯人了,你也知道,我自由散漫,孑然一身,既無功名可圖,也無紅顏相陪,如何能知道哪一個更重要呢!”
    紅衣女子一笑置之,緩緩起身。
    臨下樓的時候,轉頭看了一眼陳真一,語重心長道:“莫負癡情人……”
    陳真一不知為何,聽了這話下意識就看向魚玄機。魚玄機此時還盯著那麵牆,並未發現陳真一的舉動。
    陳真一正欲問問這話是什麽意思,那位紅衣女子已經下了樓。
    “先生,你們認識?”陳真一走到桌邊,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草藥味兒。
    白衣少年輕歎一聲道:“她就是望江樓的主人,鮮於花晨”。
    陳真一點了點頭,對一旁的白鶴道:“師兄,你也認識她?”
    白鶴輕輕搖頭,柔聲道:“都是苦命人,各有各的故事,何必非要認識?”
    陳真一若有所思,喃喃道:“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此話一出,魚玄機猛地轉過身來,驚疑地看著陳真一。
    就是白鶴和白衣少年也都投來驚詫的表情,白鶴道:“沒想到你小子還有這本事?你不去投儒家可惜了……”
    “現在拜師也來得及……”一聲渾厚的聲音從窗戶外傳來,緊接著一位青衫老者飄入窗內。
    待穩住身形,朗聲道:“方才那句是誰說的,快叫老夫認識認識……”
    白衣少年大吃一驚,趕緊起身拱手道:“野老……”
    “哦,原來是周老弟啊!幸會,幸會……”青衫老者隨意抱拳,眼睛卻盯著陳真一,臉上的表情由驚到喜,再轉為困惑,最後凝重。
    陳真一將老者的情緒變化盡收眼底,心想這老頭該不是個瘋子吧?怎的如此奇怪?
    青衫老者試探地問道:“你是儒家弟子?”
    陳真一搖搖頭,輕聲道:“我是武當弟子”。
    老人若有所思的捋著胡須,轉身小踱兩步,然後猛的轉身,眼裏閃過一絲寒芒,雙掌擊出,一道白色的真氣打向陳真一。陳真一一時沒反應過來,怔怔地坐在椅子上。
    離陳真一很近的白衣少年和白鶴也沒想到老人會突然攻擊陳真一,沒有任何防備,現在就是想救都救不了了,隻能眼睜睜看著那道白色真氣離陳真一越來越近。
    眼看就要擊中陳真一,一柄閃著青芒的青銅劍憑空出現,擋在陳真一胸前,並將那道白色真氣反擊了回去。老人瞳孔放大,卻沒遲疑,側身躲了過去,白色真氣正好打在牆上那首禪語,將其全部打落了。
    七星劍竟然有了自主意識?白衣少年大吃一驚,想起方才七星劍出現的時間和時機,料想肯定不是陳真一召喚出來的,那麽隻有一個解釋,就是七星劍感應到了陳真一的危險,自主出來幫他擋下攻擊。
    聽到動靜的紅衣女子如幽靈般進入三樓大廳,看到牆上的禪語被毀,臉色突變,厲聲道:“是誰毀了這麵牆?”
    青衫老人尷尬一笑,道:“花晨姑娘,老夫無意要毀了你的牆,誤傷,誤傷啊!”
    紅衣女子冷笑一聲,也不廢話,直接動手和老者打了起來。
    青衫老者自知理虧,處處避讓,最後從窗戶逃了出去。紅衣女子緊隨其後,跟著老人飛出望江樓,一路打到了丹江上。
    青衫老者被打急了,沉聲厲色說道:“姑娘,你不要得理不饒人,老夫不是故意的,就為了一麵牆,不至於吧?你再這樣咄咄逼人,我可就還手了”。
    “老匹夫,你毀了我的牆,我要你償命……”紅衣女人變得歇斯底裏,看架勢要魚死網破。
    “別以為你是女人我就不打你……”青衫老人懸於空中,右手一抬,一道水龍從丹江內騰空而起,怒吼著衝向紅衣女子。
    紅衣女子也不甘示弱,舉手在空中一握,一柄泛著凜冽寒光的銀色長劍憑空出現在她手上,周圍的空氣瞬間就有些冰冷了,就連丹江滔滔江水仿佛也流的慢了下來。紅衣女子往那衝向自己的水龍一指,水龍立馬變成了冰龍,僵在空中,一動不動。
    “承影劍?”白衣少年和青衫老者同時驚呼道。
    紅衣女子冷哼一聲,舉劍朝著龍頭一砍,一條冰龍瞬間變成細碎的冰塊兒,落回丹江。然後催動真氣,在承影劍的助力下,從丹江湧起無數的水柱,在空中化成鋒利的冰劍,全部飛向青衫老者。
    老者大袖一擺,一道無形的真氣從衣袖上噴湧而出將冰劍全部打飛出去,隨後一舉手,一道熾烈的陽光鑽入他手心,他利用體內的浩然之氣,將陽光煉化,一掌推出,一道夾雜著火焰的光束朝紅衣女子打去。
    紅衣女子長劍一劃,激起千層水浪,擋在身前。
    白光仿佛擁有能融化一切的溫度,將水浪全部化成了水汽,層層擊破,最後正中紅衣女子的胸口,紅衣如殘陽,飄飄然墜向江麵。
    就快落入滔滔丹江的時候,一道青影貼著水麵急速飛馳而來,將紅衣女子接住,飛上岸邊。
    紅衣女子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一抹久違的笑容,然後沉沉閉上了雙眼。
    救起她的正是從武當負氣而走的青衫儒生孟子輿,此刻,他抱著昏死過去的紅衣女子,眼裏滿是哀愁。
    望江樓上,喝酒的客人全部趴在回廊外的欄杆上,注視著兩人,有人想起了十年前發生在丹江口,與今天極其相似的一幕。也有人記得,那天有個男人死在了岸邊,鮮血跟今天這位女子的紅衣一樣鮮豔。
    紅衣還是白衣?
    當年是被鮮血染紅的白衣,今天是像血染過的紅衣。
    不知是不是記憶出現了偏差,那些十年前親曆丹江之戰的人們已經記不得紅衣還是白衣了。
    正如他們記不得當年望江樓上賣的到底是女兒紅還是繞指柔了。
    如今,這兩種酒都在賣,孰前孰後,好像並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