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可道 第八十一章 過秦論
字數:5054 加入書籤
鹹陽的輝煌氣象讓鄙夷秦國的李通古徹底震撼了。
他之前的印象裏,秦國是不通風化,不懂人倫的,秦人更是蠻夷之屬,凶狠殘忍,不懂禮樂。真的見到了秦國的富庶和繁華,才明白是自己膚淺了。
聽聞荀無憂來到鹹陽,秦王親自迎接,尊為上賓,光是這份氣度就勝過了其他的諸侯,李通古不得不承認,公孫政的見解是對的,秦國的野心可見一斑。或許,正是這份不拘泥於傳統的野性正是秦國迅速崛起的關鍵。
鹹陽城西北,崇明堂。
秦王設宴,款待從崇安學宮來的四人,秦國士子齊聚一堂。
除了崇安學宮時任祭酒的荀無憂之外,儒家百年奇才孟子輿也被應邀出席。
孟子輿在鹹陽城外遇到荀無憂,聽說陳真一和聶文正已經趕往西海,在一番取舍之後,選擇跟荀無憂去見秦王。畢竟,他的心思還是出世,既然陳真一已經去了西海,自己就沒必要再去了。
秦王身穿黑色長袍,肩頭、衣領、袖口皆繡著雲紋圖案,眉宇間自有威嚴,隨和而禮賢下士,崇德而尊崇法度,高坐上席而盡察列座之客,讓人敬服。秦王舉樽,朗聲道:“各位先生,今日在此飲酒,是寡人之幸,更是我秦國之福,如今天下紛爭不斷,黎民受苦,各位先生以為何故?”。
範逸正襟危坐,微笑著看著秦王。
荀無憂早年間遍訪各國,所見天下名士、王公貴族不在少數,但對秦王還是心生敬畏。在秦王詢問天下亂局之因時,雖有見解,並未輕言。
範逸見場上一時陷入沉默,朗聲道:“今日之會,大家可暢所欲言”。
範逸說完後看向對麵的荀無憂,見他麵無表情,坐得筆直。明白自己這位同窗好友,心有顧慮,淡然一笑,道:“無憂兄,你有何高見?”。
聽到範逸的話,秦王也轉頭看向坐在右側首位的荀無憂。
荀無憂本不願在這種場合多言,可是人家既然點名了,也隻能勉為其難,說上一說了,喝了一杯酒,沉思片刻道:“天下亂局始於三家分晉,天子形同虛設,天下大亂,究其因,無外乎土地之爭,民風不古,禮樂不存,其根本在於天子式微,王權無威”。
範逸笑而不語,荀無憂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根本沒有涉及核心問題。孟子輿心知肚明,卻也沒有開口。
孟子輿從心底裏不認同秦國的霸道,儒家仁義為本的核心思想始終是他為人處世的準則。秦國近年來雖有改變,但骨子裏還是崇仰霸權,深受戎狄影響,對儒家之說嗤之以鼻,對周天下所謂的禮樂治世更是不屑一顧。
秦王惜才不假,但信奉的是鬼穀的算計和法家的嚴律,不可能采用儒家以仁治世的思想,這一點,孟子輿看的明白。
或許,儒家思想與這亂世本就無用。孟子輿心裏不免有些悲哀,禮樂不存本是事實,可人心仁義還是存在的,霸權能占領土地,卻無法統一人心。而今七國各懷鬼胎,七國人民也在君主的思想的影響下變得反複無常,這儒家學術怕是沒有用武之地了,尤其是在秦國,自己那套人心本善的理論,無疑是一些荒唐學說。
“君上,各位先生,學生能否說幾句?”公孫政抱拳朗聲道。
眾人轉頭看去,一位麵色平靜,眉宇間自有一股氣勢的少年期待的看著秦王。秦王微笑道:“範先生剛才說過,大家暢所欲言,你有何高見,但說無妨......”。
“以殺止殺,乃結束這亂世的首要,治亂世必須要有鐵腕手段,必須統一天下,才能談治,大亂才能大治,如今秦國兵鋒正盛,應該東出函穀,吞並六國,實現大治”
“以殺止殺?豈不是要生靈塗炭了?”李通古反駁道。
“亂之根本皆因法度不一,人心存異,要想解決,非要死人不可,死一千而得萬人順治,利大於弊”公孫政說道。
李通古正欲再說,卻被荀無憂用眼神攔下。
秦王看著公孫政道:“那你認為現在秦國該怎麽做,才能一統天下?”。
公孫政看了一眼荀無憂,不假思索道:“遠交近攻,逐一而破......”。
秦王和範逸對視一眼,驚訝於這位學子的見識,關於遠交近攻,兩人早就談論過。
孟子輿自始至終一言不發,默默飲酒。
範逸幾次看向孟子輿,見他愁眉不展,心事重重,也沒有想要說話的意思,也就沒有打擾。
隨後,眾人又就秦國吞並六國說了一些建議,秦王虛心而聽,時而沉思,時而微笑。
從崇明堂出來後,李通古不解道:“公孫兄,你怎麽能說出那樣的話來?你知道兩國交戰,受苦的是百姓嗎?”
公孫政不以為意道:“若不結束這亂世,老百姓將永遠受苦,長痛不如短痛,隻有天下一統,老百姓才有安穩日子可過”。
李通古嗤之以鼻道:“人都死了,哪還有什麽安穩日子?”。
公孫政輕蔑一笑,不願多費口舌。韓少卿突然抬頭道:“我認為公孫兄說的對,大亂才能大治,不經生死考驗,人心則永遠不會統一,要想結束這亂世,非有一場徹底的戰爭不可”。
“少卿,你怎麽也這麽說?”李通古驚訝地看著一向沉默寡言的韓少卿。
韓少卿突然站住,抬頭看著鹹陽宮的方向,目光堅毅道:“以我之血,換萬世太平,何樂不為?”。
韓少卿心想在這亂世,普通民眾的生命在君主眼裏根本就不值一提,改變這種現象的唯一辦法就是戰爭,一場統一春秋大陸的戰爭。
幾人走進一家酒館。
孟子輿一直麵帶惆悵,荀無憂看懂了他的無奈,淡淡道:“子輿兄,今日不醉不歸......”。
此刻,也許隻有酒能解決心頭苦悶。十二歲博覽群書,立誌秉承先師遺誌,為蒼生尋求一條光明大道的孟子輿,東奔西走二十餘年,卻不受重視,這份屈辱,讓他心生悲涼,無奈至極。
荀無憂和孟子輿一杯接一杯,不言不語。
公孫政幾人看著兩位先生一個勁的喝酒,想勸卻不明所以,隻能不動聲色的看著。
就在二人微醺之際,一老一少兩個人走進酒館,年輕人一臉苦澀,愁眉不展,還沒坐下就長籲短歎。跟在年輕人身後的老者明白公子的心事,卻也無可奈何。作為質子,他們早就沒有了自由,一舉一動都在秦國的監視之下,一句話說錯就有可能性命不保。
年輕的公子要了兩壺酒,還不等老者說什麽,就自斟自飲。
“先生,你說此生我還回得去嗎?”年輕的公子問道。
老者低頭沉思,半晌之後,神情堅毅道:“公子放心,在下一定想辦法讓您回去......”。
年輕公子苦澀一笑,道:“秦國欺人太甚,如果回得去,我一定叫他們血債血償......”。喝到興頭上的公子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身處險境,隻想一吐為快。
被年輕公子不論場合的言論驚嚇到的老者環顧左右,害怕周圍有秦國的耳目,這種話要是傳到秦王耳中,他們這輩子就別想回去了。
老者的目光和荀無憂相接,兩人皆是一怔。荀無憂激動道:“元春兄?”
“無憂兄?”
年輕的公子抬頭看向荀無憂,一臉茫然道:“先生認得此人?”。
“公子,這位便是崇安學宮祭酒荀無憂......”老者興奮的介紹道。
年輕的公子眼裏閃過一道光,連忙起身拱手道:“原來是荀祭酒,熊完眼拙......”。
聽到年輕公子的名字,孟子輿和荀無憂猛地站起身,對視一眼,拱手道:“公子......”。
年輕公子淒然一笑道:“兩位先生,在下現在隻是個質子而已,早就不是什麽公子了,二位不必多禮......”。
“公子怎麽會?”孟子輿有些不解的問道。
年輕公子搖了搖頭,這段痛苦的記憶是他最不願提起的,長呼一口氣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如果二位願意,可否到府上一敘?”。
荀無憂安排三位弟子找客棧住下,自己則跟著楚國公子去了他在秦國的住所。
四年前,秦國大舉進攻楚國,楚國戰敗,為了和秦國講和,楚襄王就將公子熊完送到秦國為質,並派黃元春隨侍左右。
說起來,熊完為質已經四年了。在秦國的四年,君臣二人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熱鬧了秦王,引來殺身之禍。
楚國自四年前敗於秦國之後,一蹶不振,沒有能力迎回這位年輕的公子,如今又聽說秦王派出大軍繞道巴蜀進攻楚國,他就越發的擔驚受怕,生怕自己這輩子再也回不了楚國,今天索性破罐子破摔,出去喝酒。
聽到公子的遭遇,荀無憂一陣唏噓,勸慰道:“天無絕人之路,我想公子一定能安全返回楚國的......”。
孟子輿也附和道:“公子既然隱忍了四年,萬不可半途而廢。山東六國對秦國虎視眈眈,楚國依舊是六國中的強國,隻要楚國還在,秦王就不會殺了公子,終有一天,公子肯定能回得去”。
年輕的楚國公子臉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道:“多謝二位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