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江這次大風暴過後，權力板塊的劇烈震蕩雖然尚未徹底定型，但也已經初露輪廓。
    錢氏支離破碎，沈氏實力大損，於是丹江一線豪門的排序也變成了董、孔、沈。
    甚至沈氏都隱約有些當初錢氏的架勢，搖搖欲墜。
    反倒是孔氏突飛猛進，趁機在治安係統裏安插了大量的嫡係人馬，實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暴增，取代沈氏成為丹江治安係統的真正話事人。
    董氏也沒閑著，趁機收攏錢氏留下的大部分資產。通過各種手段低價賤買、並購，寶黛集團未被陳安歌繼承的部分，大多落入他們口中。
    坐視這種局麵發展下去，那麽將來會出現董、孔並尊的格局，沈氏連一線末席的位次都保不住。
    而且萬一萬木秋結束代理職務被調走的話，陳安歌也會備受壓製。因為她畢竟是地下世界的女王，而老對手杜沙一直都在。
    杜沙的背後卻是孔氏。
    孔氏在陽光下掌控治安司，在黑暗處掌握著杜沙這支最強勢力，那麽將來萬木秋一走，膨脹成恐怖怪物的孔氏還會允許陳安歌保持在地下世界的存在感嗎。
    所以格局這東西非常微妙，盤根錯節。
    數日後，治安係統新的任命發布。原來沈氏扶持的代理人劉司長被要求提前退休，而新上任的是孔氏新生代代表人物孔祥基。
    非常時期，連代理人的遮羞布都免了，直接安排自己人擔任一把手，便於迅速掌控局麵。
    這孔祥基作為沈嵐同一代的人物，隻比沈嵐大了四五歲，卻驟然坐在了這個高位上，可謂是春風得意。
    而在他主持治安司之後，也對內部人事馬上做了徹底的調整。首先就是曾經受到錢士誠委托、打壓過千禧集團的那位周副司長，被孔祥基提拔為常務副司長，二把手。
    因為他本就是孔氏為了爭奪影響力，在治安係統安插的自己人。如今沈氏倒了，周副司長算是高升半步。
    另外在孔祥基的安排下，曾跟陳安歌關係不錯的小極樂天治安所所長古月被調離了。
    這位綽號古瞎子的眯眯眼治安官由於和陳安歌關係走得近，直接發配到了西城最偏僻的區域，做了半灣治安所的所長。
    這裏是丹江最窮困之地，轄區內除了老工礦就是前陣子爆發亂子的農墾場，可以說是最沒油水的一個治安所。
    和當初號稱跺跺腳就能落一地金元寶的小極樂天治安所相比，自然是天上地下。
    而被派遣到這個最富庶、混亂、且商機無限的小極樂天的也不是生麵孔——當初查辦千禧時候，被段曦用金劍蘭獎章懟走的那個楊處長，楊意林！
    這楊意林是周副司長的鐵杆狗腿子，都算是孔祥基一條線上的中層骨幹，此時自然也跟著春風得意。雖然機關處室和外派治安所同級別，但顯然後者更有實權和實惠，更何況又是第一肥差小極樂天。
    現在有代理保安旅長萬木秋的照應，治安係統並沒有對陳安歌的千禧集團直接動手，但古月和楊意林的職務任免是個風向標——不能讓你陳安歌太舒坦。
    “來者不善呐。”陳安歌在辦公室裏聽到的這個任免消息，心中不快。
    段曦笑道：“誰讓人家孔氏扶持的是杜沙，而你又是杜沙在丹江唯一的對手呢。所以趁著老萬還在丹江，你得趕緊發展壯大自己的‘硬實力’才行。”
    “什麽叫‘硬實力’？掙錢？”
    “你掙再多的錢，哪怕三年之內擴張三倍，也無非就是達到錢氏當初的水準。可你也看到，連錢氏都瞬間分崩離析了。所以，隻有錢，卻沒有守護錢的能力，反倒是速死之道。”
    這是絕對的金玉良言，陳安歌備受衝擊。
    “請繼續指教啊我的大顧問。”
    段曦於是好像扯得遠了點：“當初董、沈、孔、錢四大豪族，你知道他們為什麽這麽排名嗎？”
    陳安歌此前當然考慮過，就是按照各自的實力。
    段曦則為她分析得更透徹——
    “沈氏在治安司滲透最深，幾乎牢牢把控這個最強勢的暴力部門；外加城南、城西的農場和麵粉廠，等於又控製了丹江的糧袋子。”
    “孔氏在跟沈氏努力爭奪治安係統的影響力，拚命往治安係統裏滲透，同時還扶持杜沙控製了丹江大部分地下生意。除此之外，孔氏壟斷了丹江醫藥生產和城內兩家最大的醫院，直接掌控丹江百姓的生死。”
    “至於錢氏，就知道悶著腦袋掙錢，什麽娛樂業、奢侈品行業都很有油水。雖然他們在各個係統也盡量安插一些人，在上層也有許多朋友人脈，但缺乏關鍵時候守住這些“錢”的能力。”
    “沈氏控製了糧食等於控製了‘生’，孔氏控製了醫療就等於控製了‘死’，而錢氏隻搞娛樂和奢侈品，排名最後自然是合情合理。”
    陳安歌意識到了問題的關鍵：“可連控製‘生’和‘死’的兩家，卻都還排在董氏後麵。”
    “對！”段曦：“董氏雖然也涉足建築、交通、商貿、工業生產等各行各業，但其實都沒有形成高度壟斷。可偏偏是它，站在了四大豪族的最前麵。因為它依靠的不是那些產業，而是漸漸成了氣候的丹江報業集團。”
    陳安歌微微思索道：“輿論！”
    段曦：“對，輿論喉舌的力量，在未來會越來越顯著。輿論啟迪思想、引導思潮，帶動全社會的集體意識，會形成巨大的力量。這股力量會讓任何勢力集團都為之顫抖，因為有些時候筆杆子的力量並不弱於槍杆子。”
    陳安歌凝重的點頭，她也知道這已經不僅僅是經濟層麵的話題。
    段曦笑道：“那麽，你手中有什麽呢我的美女大老板？如果沒有讓自己安身立命之本，你又怎麽可能成為自己的‘大樹’。”
    最後一句狠狠撞擊了陳安歌的心靈。
    是啊，假如沒有足以讓別人離不開的東西，或者令人畏懼的東西，那麽就算自己掙再多的錢，掙得哪怕和錢氏如日中天之時那樣，最終還是守不住這些家業。
    但她當然也知道，任何一塊絕對權力的生成壯大，都會引起各方利益的覬覦。在這顆果子成熟之前，隻能奮力保護它不被別人擷取。
    “可是這些最關鍵的領域，都被他們瓜分了。”陳安歌說，“再想擠進去的話，怕是會很難很難吧。”
    段曦：“是啊，你現在投入醫療行業，根本來不及跟孔氏對抗；你去買地種田、開食品廠、麵粉加工廠，也鐵定幹不過沈氏。這些東西投資大，周期長，拚的是資金的消耗，對於後來者太不友好。”
    “所以呢？”陳安歌大眼睛忽閃忽閃的。
    以往接觸的都是洪坤這類莽漢，充其量是李寧這種律師出身的所謂軍師，大家碰在一起研究的要麽是怎麽掄拳頭，要麽就是怎麽找關係平事兒，像段曦這種交流很新鮮，而且她覺得也更重要。
    段曦：“所以，我希望你可以用廣播電台介入新聞領域。”
    與董氏的丹江報業集團虎口奪食！
    陳安歌有些不解：“現在不已經做了嗎？每天晚餐後黃金時間有《丹江新聞播報》，第二天早晨還會重播。”
    段曦搖頭：“那都是念稿子而已。”
    內務司新聞處搜集了各部門的信息，匯總起來交給廣播台讀稿，僅此而已。僅有的一些民生花邊新聞，也都是新聞處到處搜集來的。
    “那你想幹什麽？”
    “你可以自己采訪編排新聞欄目，打造一支得力的新聞采編隊伍。”
    在昆侖世界的這個時代，新聞的力量雖然漸漸展現，但依舊沒有提到應有的高度。無論上頭的大聯盟，還是各座城市自治的政務廳，都將它當做簡單的發布器。
    雖然現在也已經受到重視，比如董氏掌控的丹江報業集團也被強令接受政務廳的監督和管理，但實際上報業集團的自主性依舊很大。
    至於新興事物廣播電台，在新聞領域的地位就更低。因為廣播普及率沒那麽高，聽眾數量沒有報紙讀者數量多。
    另外從理論上講，你在丹江開辦一份報紙，隻要讀者有興趣，哪怕天涯海角都可以郵購訂閱。但是廣播電台、特別是小城市的地方電台受限於覆蓋範圍，大概率在隔壁城市都接收不到。
    影響力又從何談起。
    但段曦知道，隨著時代的發展，這些問題都會解決。而且作為新興媒體，廣播的衝擊力和影響力會更大，播報的速度也會更及時。
    而在丹江這邊，唯一的廣播電台已經攥在了陳安歌和段曦的手中！
    陳安歌很興奮，但很快又冷靜下來：“其他勢力會眼紅，董氏更會護食吧？”
    段曦笑道：“所以咱們需要慢慢來，前期別刺激別的利益集團。先做點簡單的小節目，從百姓身邊事做起，不溫不火地先把新聞欄目的名氣打出去再說。”
    他的這種穩紮穩打，又讓陳安歌感到非常放心。那種成竹在胸的掌控感，仿佛已經預見到了未來的一切，她很少從哪個人眼中看到這種自信。
    那是因為，段曦真的看到過這些事物的未來，僅此而已。
    “這家夥，腦袋裏都裝了些什麽？”陳安歌偷偷瞥了瞥段曦，同時也忽然覺得自己未來的路更加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