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雨前將一腔怒火發泄完畢，最終還是鄭重感謝了段曦的那些叮囑，等同於救命之恩。
    冷風中驅車回來，將段曦送回千禧，已經是斜陽西掛。隻是剛下車，段曦就總覺得有點不舒服，仿佛被某雙眼睛暗暗盯著。
    這是一種第六感，說不清緣由。
    跟康雨前道別，段曦沒有進公司大門，而是低著頭扯了扯衣領，匆匆走向乾寶街不遠的一個小院，也就是曾經洪坤關押錢士恭的地方。
    這裏就是個破舊的院子，平時什麽都沒有，裏頭長滿了雜草。房門鑰匙也就放在門框上麵，一伸手就能摸到。
    院子是鎖著的，段曦假裝低頭看了看四周，然後扳著牆翻身而過。打開房門，裏麵空空蕩蕩，隻有洪坤小弟們閑來無聊丟下的幾本低俗雜誌，帶露骨插圖的那種。
    拿張破報紙將這些雜誌包起來，仿佛一些公文材料。然後再度翻身而出，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將這些“公文材料”夾在胳肢窩下匆匆離開。
    直至走了數百米，途徑一個更加荒涼的小路的時候，前方忽然出現了一道人影。
    中等身材的中年人，穿著一身很普通的灰色便裝，扔到人群裏都找不出來的那種。最醒目的是雞窩一樣亂糟糟的頭發，嘴裏還叼著支抽了大半截的香煙。而且他抽煙似乎不用手指，就讓煙一直噙在嘴角，直到快抽完的時候才將之吐掉。
    這樣一個人，走在大街上一般沒人在意，但段曦卻瞳孔微微一縮。
    緊接著，背後也出現了兩道人影，一男一女。男的矮胖，女的瘦高，站在一起很不協調。隻是兩人都陰沉著臉，好似隨時都可能吐信傷人的毒蛇。
    這三人一前一後將段曦堵在了胡同中間，而且步步逼近，將距離壓縮得越來越近。
    “梁瘋子！”段曦停下腳，終於明白了是誰在跟蹤自己，且又為何會產生那種莫名的熟悉感。
    梁瘋子是他大約同級數的人的戲謔稱呼，而此人在秘密戰線還有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代號——瘋龍。
    龍衛除了那些內設處室，其實最核心的業務部門是五個專門執行任務的行動處，簡稱一處、二處……五處。
    而每一處的處長，都是經驗豐富、實力驚人的頂級高手，職務為準將，故被世人稱之為“龍將”。
    “瘋龍”梁瘋子就是實力最強的一處處長，也號稱是五大龍將之首。
    段曦的前身邪龍，當年是二處處長，也是唯一一個能和瘋龍殺個不分上下的存在。
    至於後麵那一男一女也都是熟人，一處的夫妻檔副處長辛懷和蘇迪，梁瘋子的得力幹將。
    段曦笑道：“老熟人來丹江了，是不是該我請頓酒了。”
    梁瘋子冷冷道：“你在龍衛的時候，咱們就沒有喝酒的交情。”
    想當年邪龍和梁瘋子處處爭鋒，關係本來就不是很好。
    背後矮個子男人辛懷說道：“邪龍，把你手裏的東西交出來吧。”
    段曦驚訝地看了看報紙包裹的雜誌：“這東西嗎？”
    蘇迪嗲聲嗲氣笑道：“想來想去，萬木秋能信任的也就你了。結果你回到丹江，和康雨前會麵之後就馬上去那小院子裏取東西，你說取的是什麽？當我們傻子？”
    辛懷：“何況康雨前也是你們一夥兒的，萬木秋被調離的時候，就你們兩個為他送行。”
    還別說，經過他們一番縝密的自我腦補，事情竟還真有模有樣。
    “原來是興師問罪來了，”段曦笑道，“對付我這個廢人，至於這麽大動幹戈嗎，連你梁瘋子都親自出馬了。”
    梁瘋子：“傳聞斃殺魯大眼那天，你展現出了不同尋常的能力。經過綜合研判，你依舊存在短時間內強行調用氣勁的可能。”
    龍衛的本名是情報局，搞情報是老本行。
    辛懷：“所以梁處長親自來，就算你短時間恢複了當日的威風，也一樣逃不走。”
    當初邪龍和梁瘋子就是半斤八兩的局麵，加上辛懷和蘇迪，全盛時期的邪龍確實不是對手。
    換做全盛之時，打不過還能逃走；但隻能短時間調用氣勁的話，跑不到半公裏就會被追上。
    段曦：“其實，我不知道你們說的是什麽。”
    “少廢話，萬木秋交給你的東西，交出來！”蘇迪說著進一步逼近。
    “萬木秋沒給我任何東西，至於我手裏的這些，你們想要就拿去。搞不懂你們千裏迢迢來到這裏，竟然隻為了這些玩意兒。”
    說完，段曦將報紙包直接丟給了梁瘋子。
    對方非常謹慎，還以為有詐，先任由報紙包跌落在地上，感覺沒有異常了才將其撿起打開。
    翻了翻，臉色驟變——竟是一堆低俗雜誌！
    直接摔在地上，梁瘋子怒道：“你踏馬耍老子呢！”
    段曦裝作無辜：“我都不知道你們要來，是你們主動攔下我並要這東西，我怎麽耍你？”
    “堂堂邪龍，會低俗到翻閱這種東西？！”
    這完全不符合段曦前身的人設。
    段曦卻笑道：“人是會變的——難道你們不覺得我現在變化挺多的嗎？我以前冰冷邪戾，現在平易近人；以前實力超群，現在弱雞一隻；以前不近女色，現在……看看這東西也很正常。”
    梁瘋子等人覺得，段曦邪龍）的變化確實很大。不是他自己口頭上說說，而是從骨子裏產生的那種變化。
    簡直不像是一個人。
    但不管怎麽說，他們跟蹤搜查的這個結果確實無法接受。
    梁瘋子負手道：“既然我們的行蹤也已經曝光，那就隻能不客氣了——跟我走一趟吧，咱們找個地方細細談。”
    這就等於是要軟禁，然後慢慢審問，甚至不排除使用暴力手段。
    “我是監察本部特赦的自由人，憑什麽隨意帶走我。”
    “你以前在龍衛辦事的時候，需要過理由嗎？”
    “你這套放在普通人身上就算了，放在曾經的戰友身上，合適嗎？”段曦嗤笑道，“龍衛五個行動處，出手針對的都是大奸大惡之輩，是境外黑暗勢力，你看看你們，怎麽淪為內鬥的工具了？假如你老梁將來退役了，被人如此對待，你會做何想。”
    “誰是內鬥工具！”梁瘋子對這種稱呼有些惱怒，感覺是對他人格的侮辱。
    “是不是，你自己心裏明白。”
    其實梁瘋子也非常反感這種行為。
    前任局長羅崇文的人品很好，老同事萬木秋更是個老好人，結果都落得這個下場不說，其所謂黨羽還要接受這種調查監控。
    而且龍衛五個行動處都直接對局長負責，紅山茶那綜合調度處是無權調用的。所以，這次行動是紅山茶慫恿了代理局長謝西法，才動用了梁瘋子這個堂堂首席龍將，去調查另一個為龍衛做出重大貢獻、現已退役的龍將。
    這都什麽事！
    再說寧先之是什麽人品性格，梁瘋子他們能不知道嗎？
    段曦笑道：“真想帶我走，我就跟你走。但隻希望邪龍的今天，不會是瘋龍的明天。當我們這些戰功赫赫之人都無法保證自己後半生安穩的時候，希望你們這些在職的龍將能夠心安理得。”
    梁瘋子沉思片刻，盯著段曦幽幽道：“你確定，從未從萬木秋手中接過什麽文件資料或物品？”
    “確定。”段曦心想老萬隻告訴我去某個住所，可沒給我任何資料或物品。
    換做以前的邪龍，肯定不屑地說“我需要向你解釋嗎”。但段曦的變化實在太大，讓梁瘋子三人也覺得可以理解。
    “那好，希望你好自為之，不要再牽扯到這件案子當中。”梁瘋子說，“我隻是路過丹江，被順道派來查一下，事實上我也懶得理會綜合調度處那幫人。但我們走了之後，上頭未必會善罷甘休，隻能看你運氣了。”
    畢竟是曾為惺惺相惜的五個龍將之一，雖然脾氣性格上不對付，但最終梁瘋子依舊選擇了放段曦一馬。
    背後蘇迪卻為之一愣：“處長，咱們就這麽走了，對上頭怎麽交代！”
    “對上頭交代是我的事。”
    辛懷和蘇迪這兩口子對視一眼，無奈搖了搖頭。這案子是代理局長謝西法親自安排梁瘋子來辦的，而謝西法剛剛代理正職，正準備在寧先之麵前表現一下，立功心切，所以梁瘋子這種做法顯然會顯得有點消極怠工。
    但他倆也知道，梁瘋子決定的事，八匹馬也拉不回來。
    於是兩人和段曦擦肩而過，而且對段曦抱拳說了聲“得罪”。
    段曦望著三人消失在胡同盡頭，自己默默撿起那些被扔掉的雜誌。
    他很清楚，梁瘋子並不是真的想對付自己，所以才好言相勸。
    但下一撥來的人呢？
    其實剛才梁瘋子若是強行帶走自己，自己基本上毫無辦法。而且別跟這些龍將提什麽法律程序，他們不管這些，前身邪龍當年辦案也是這樣。
    如果下次換一個人來，其實哪怕不用梁瘋子這個級數，隻是派辛懷和蘇迪這種前來，就夠段曦受的了。
    而且就憑寧先之那德行，以及謝西法和紅山茶在主子麵前急於表現的心態，再次派人前來的可能性還是非常大的。
    想到這裏，段曦意識到將萬木秋留下的東西找出來，還是很有必要的。另外，他也越發感覺到修為對於自己的極端迫切性。
    他本能想到的，就是當初陸縛龍的承諾。
    但是，能和叛軍第一首腦做這種交易嗎？一旦深陷其中，將來就沒有回頭餘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