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力劾、怒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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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靜,”曾粱把手一抬,“時機還未到,我等如何發難?尚書先把人補上去再說,權且當做無事發生。”
    高繼誌點頭讚同:“是啊,我等勢單力薄,不足以動搖朝廷。還是等等看吧,隻希望柳丞相能作壯士斷腕之舉,不要再猶豫了。”
    曾粱眼皮子稍微一眨,旋即歎道:“柳相年老,許多事未必如從前那麽上心了。在他老人家眼裏,晏參政的名位怎麽都是要保住的。所以,我奉勸言達兄少談起這些事,萬一被人抓了把柄,豈不要命?”
    高繼誌知他另有心計,不好點破,便嗬嗬一笑:“薌之放心,聽了你的這番衷心之言,我自然會慎重考慮。”
    “那我就放心多了……”曾粱站起身來,一個作揖,“如此,曾某便不打攪大人了,告辭!”
    “告辭。”高繼誌慢慢地回了禮。
    鈕遠佇立在禁宮外寬闊的大道上,一對目光深沉地望著遠處的大殿,久而不動。
    “鈕大人。”
    他猛然聽到這聲尖銳的聲音,往兩旁一望,見是沈竟從左側的門洞下走來,手中捧著一份黃綾詔書,滿麵堆笑。
    “沈公公,”他慌忙趨步上前,“皇上……旨意如何?”
    沈竟道:“陛下看了晏相的奏本,遲疑不決,隻好去問桂太尉。桂太尉言‘晏副相力行新政,諸司百僚莫不畏避,勢不可當,請詔許其收買各地社學之田權,三品以下外官皆可問斬,以此激勵變法。’聖上納了諫,便下了這道聖旨。”
    鈕遠苦笑著搖搖頭:“桂太尉也支持新政了?簡直不可理喻!”
    “柳相素來信任晏溫,桂太尉又是個無主見的人,自己不能為他老人家分憂,便隻得照著他的意思去辦,不敢有所違背。”沈竟解釋道。
    “柳大將軍真是年紀大了……”鈕遠焦急地踱起步來,“他不仔細看一看,晏參政現在都和著了邪一樣,不是今天殺這個,就是明天殺那個,各省的囚犯一車一車地往京師運,何其擾亂人心!還整日說這是三代聖政,我可沒聽說過古時三代是橫屍遍野。若他老人家還不清醒清醒,天下將亂!”
    沈竟亦皺了皺眉,勸道:“奉相莫要激動。我雖也不認同新政,但奈何聖意已出,難以改悔,還是等一等罷。”
    “本官……”鈕遠又想開口辯駁,話剛到嗓子口,卻忘了說什麽好了。
    “本官告退。”他主動讓開了道路,沉默不言。
    聖旨由沈總管帶到了大殿之上,監國太子親率百官跪接,聽其宣詔。沈竟怕他們聽不真切,便抬高了聲音讀起來,每讀一個字,就能把一些官員嚇得手腳哆嗦。
    待得讀罷,太子就先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兒臣領旨!”並將雙手伸向前去。緊接著,百官也一齊磕頭,嵩呼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人數雖多,卻喊得有氣無力,唯有晏溫高昂著脖頸,到第三聲‘萬歲’時,嗓子都快叫啞了。
    “諸位!”晏溫摘下官帽,興奮地走入議政堂,靴子在油亮的地板上嗒嗒作響,“我們的新政終於可以放開手腳幹了!一旦社學的學田再歸了官府,不僅能掌控學政,亦能治理兼並,豈不兩全其美?哈哈哈,拿酒,慶祝一下!”
    鈕遠就在東麵的小屋裏批著公文,與堂上隻隔著一個過道,故而聽得格外清楚,格外刺耳。
    “小人得誌……”他喃喃罵了一句,憤恨地將筆一扔。
    “這酒才好呀……”外麵傳來碰杯的聲音。
    他的臉憋得又紫又紅,青筋暴起,卻也無處發作,隻好重新拾起了筆,緊緊攥在手心,看著窗外發怔,試圖借此冷靜一下。誰知他看得久了,竟漸漸合上眼睛,歪在圈椅上睡著了。
    “奉相!在下準備彈劾晏溫。”
    鈕遠登時被這聲音吵醒,他睜開模糊的雙眼,把頭晃了幾下,恍惚間,看見了麵前那人的麵容——竟然是戶部尚書曾粱。
    “什、什麽?”他還有些迷糊,抓著發幹的嗓子。
    “大人,下官要彈劾晏溫!”他把胸前的手拿開,‘劾參政晏溫疏’幾個幹淨整潔的大字赫然出現!
    鈕遠並不驚訝,亦不曾有歡喜,愣愣地瞧著麵前的奏疏。
    “彈劾?聖旨已下,你再過來說彈劾,豈不知君無戲言,這是連皇上的臉麵都不顧了!想死罪嗎!”
    曾粱正色回答:“下官何曾懼過一個死字!冒犯了皇上又如何?當為天下人赴死!”
    鈕遠倒是習慣了他這慷慨激昂的講話方式,並不在意,擺手說道:“你死有何用?不過是在累累白骨上再平添一具罷了。”
    “如果鈕奉相畏其如虎,不願帶頭抗爭,那就當我講了一段空話;但下官不會放棄,找高尚書,找太子……總有一個敢出麵的。”說罷,他頭也不回地離去。
    “慢著!”鈕遠聽到他後半句話,心頭仿佛被扯動了一下,連忙起身,連桌上的紙筆都被打掉了。
    “怎麽?”曾粱振振衣袖,轉過身來。
    “他們靠不住,”鈕遠說道,“還是由我來罷。”
    “好。請您立刻聯名上表,以達天聽。”曾粱將奏章交了出去。
    “皇上才下了令,不能如此急躁,”鈕遠的兩根手指隻在封皮上摩挲,“我可以先帶給丞相過目。但我不能保證丞相會保著我們……此去隻能是孤注一擲。”
    “在下從未逼您去孤注一擲,”曾粱聽到這話,貌似不太樂意,“要是您怕了,完全可以將我送進大理寺拷問,然後將這奏章上交給晏溫處置。”
    “我不是奴顏婢膝之徒,”鈕遠咬牙說道,“去,我這就去!”
    “恭迎沈公公宣旨回來!您辛苦!”
    一群小太監圍了一圈,紛紛跪倒在沈竟的腳下,樣子極為忠誠。
    “每日的差事而已,有什麽好辛苦的?”沈竟取了身上的披肩,“不會是盧信忠教你們的吧?”
    “祖宗真是神算,正是盧公公教我們的。他還在您寢房裏打掃呢,您去見他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