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既明。

    熬了一宿的眾人眼下皆是兩圈烏青。

    唐尚副打了一鍋涼粥讓大家夥醒個神後，就開始正式上菜了。

    琳琅作為尚食局的門麵擔當，人生頭一次的塗脂抹粉貢獻給了這裏，唐尚副甚至親自上陣給她幫忙。

    但那手抖的，範典膳心也在抖。

    “尚副……老唐，你少打點，年輕姑娘家底子好，琳琅她又白，稍微搽點掩一掩兩目黯黑就行，別和糊麵粉掛漿要下油鍋一樣。”

    “算了，你來。”

    範典膳……

    自己這多嘴多舌的毛病是該改改了。

    托這群損人的福，琳琅進宮這麽久第一次見到前邊朝堂的光景。

    琉璃瓦紫金柱，簷上盤踞著兩條金漆真龍，比起後宮更加威嚴莊重和大氣磅礴。

    正殿內隻有幾名樂師，但依舊一片歡聲笑語觥籌交錯。

    放眼過去滿座皆是官服加身，中年者居多，以至於坐在謝家席位上，那位春風和煦的青年分外惹眼。

    他笑起來雙眼微彎，看起來親近又真誠，極易叫人卸下心防。

    不少人端著酒杯，起初隻是想客氣打個招呼，再寒暄上兩句。但不知不覺怎麽的竟就和他攀談起來了。

    琳琅頭一回見到這麽多官員，心態卻很平靜。

    她站在隊伍第一個，負責領頭將那道素蒸音聲部奉上去。

    按唐尚副的話說，好看的菜配好看的人，殺傷力才會翻倍。

    而將這道撐場子的看菜，作為開場殺的原因就是——先把人唬住。

    讓他們忙著去看去研究這些麵人，這樣才能沒那麽多的心思去注意，自己接下來到底吃了些什麽。

    對此，琳琅表示十分認同。

    “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參見太後娘娘，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幾年前由湯尚副主持的中秋小家宴，她隻有資格在後廚燒菜。但是幾年後的朝臣宴會，她便能親自站在這大殿之上。

    “這是今夜的第一道菜，素蒸音聲部。”

    知道皇帝一行人定然沒見過，琳琅很體貼的自帶介紹和講解，“這七十二位仙子是請來為皇上太後，還有各位大人賀宴的。”

    混了幾年，這樣的話已經可以信手拈來。

    眾人目光隨著看去——

    隻見一朵晶瑩剔透的大蓮台為底，上麵站著七十二個姿態各不相同，或立或坐但風姿綽約、栩栩如生的美人。

    外圈是抱琵琶鼓笙瑟的樂姬，內圈則是輕盈翩躚的舞女。綺羅錦繡仙氣飄飄，麵目聖潔動人。叫人很難聯想，這些都是用麵團子捏出來的。

    而且更震驚的，湊近了才發現，下麵的那個蓮花台，竟然也是用冰雕刻出來的！

    比起先前的糖人，這些更加精致，也更為生動。簡直不像吃食，但更像是架子上的收藏品。

    “好啊！”

    季小公子最先撫掌喝彩，眼神發亮地盯著她，“原來之前那個糖人就是你做的，你就是那位的高人？沒想到居然是個小姑娘！”

    這個功勞果實獨吞隻怕會被噎死，琳琅熬夜還沒熬壞腦子，因此趕忙欠身道。

    “您過譽了，奴婢一個人哪有這麽大的本事，這次的宴會還有菜都是整個尚食局一起忙活出來的。”

    後麵的唐範二人已經十分有眼力見地救場，紛紛示意那排隊伍接著往前上菜。

    大祁以花入菜不常見。

    除了謝清盈那種的，其他人也和慕容臨深第一次見到梅花湯餅一樣，露出好奇神色。

    冬日以梅為題，再清雅合適不過。

    梅花糕、暗香湯、梅子粥、梅花三弄卷、梅花燉豆腐……唐尚副在擺盤上下了大功夫。

    在正式上菜前便各自在桌案上先擺了一瓶紅梅。白盤上甚至鋪了米紙，上麵用黑芝麻醬為墨，洋洋灑灑寫了好幾行詩。

    “確實與往年大有不同。”慕容臨深盯著那道吃過的湯餅。

    等到那一口口鍋子和一盤盤生食材呈上來時，眾人更是愕然。

    “這是……湯？難道要當場煮？”

    “還請諸位大人四人一桌。”琳琅欠了欠身，聲音清脆婉轉。

    那些上完菜的宮女沒有退下，而是垂手立在一旁。聽到她這話，紛紛上前重新挑整桌案，將兩張推靠在一起，並為一張。

    “這道菜名叫撥霞供，吃法上需要各位大人親自動手。”火鍋嘛就是要自己涮才有靈魂。

    “大人們請看。”

    琳琅拿著竹子長筷，夾了塊被範典膳等人切出花樣的大腸，進行示範。撈上來之後吹了吹，蘸上幹碟，送入正好奇盯著她的大皇子嘴裏。

    “好吃……”

    這種大場麵，寒英還有些放不開和拘謹。但臉上明顯露出隻有品到美味之後才有的滿足。

    眾人對這新鮮菜式本就充滿興趣，見大皇子都稱讚了，不由一個個也卷起袖子，爭先恐後地涮起鍋子。

    剛開始還有些生疏，幾筷子下去後氣氛便開始高漲了。琳琅特地體貼甚至了分隔的兩口湯底，為的就是照顧那些不會吃辣的人。

    但涮鍋子辣的更帶勁。

    不少人壓根停不下手和嘴，痛並快樂著。

    琳琅將椒柏酒開了壇，上前給各位官員一一倒過去。

    但路過一名年紀大到快能當她祖父的男人時，胳膊忽然被拽住了。

    對方以極其不禮貌的視線，將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手下也不老實地要往她手背摸去……

    “你是尚食局的掌膳？這般年小……怎麽往年從沒見過你？”

    以對方不可抗拒的力道收回手，琳琅努力保持嘴角上揚的弧度，這才沒當場把酒壇子砸到對方臉上。

    “小女是今年剛選拔上來的，大人沒見過也很正常。”他大爺的，往年也不知道是哪個倒黴蛋在忍。

    “你叫什麽名兒？”問名字問地址問聯係方式，必備老式三件套。

    琳琅拳頭硬了起來。

    甚至覺得最大的意外，很可能就要出在這裏時，後側一道玉石相擊般的清朗嗓音，總算打破僵局。

    也降了她的燥火。

    “玉掌膳，有勞再倒一盞。”

    這時候身份地位的好處，秋白就用的如魚得水。

    琳琅拎了酒壇，頭也不回地直奔那張桌案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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