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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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那盞宮裝美人青銅提燈點亮,一瞬間,整個書房便在燭火跳動下,躍然入目。
齊墨璟依然是那副沒甚表情的模樣,手中執書,輕輕掃了時錦一眼。
這一眼壓迫感極重,明明是三九伏天,時錦的後背卻冒出一層密密的白毛汗來。
她強忍著轉頭就跑的衝動,帶著一點比哭還難看的笑來,蹭到了齊墨璟跟前。
齊墨璟的目光肆無忌憚在她唇邊一掃,嚇得時錦趕忙將備好的口脂從袖中掏了出來。
許是動作過大,她的袖口堆疊到了肘部,露出一截欺霜賽雪的白臂來。
齊墨璟尚未有所反應,就聽到麵前的丫鬟帶著一點點討好,獻寶一般將那口脂遞了過來,“爺,這口脂顏色鮮豔,恰好能抵朱砂,您瞧著,可還合用?”
齊墨璟的麵色沉了沉,“下去!”
這句話仿佛天籟一般,時錦趕忙放下口脂,強忍著撒腿就跑的衝動,一點一點退出了書房。
書房中再次隻剩下齊墨璟一人。
他一手支著額頭,一手拈著那盒小巧的口脂,良久,胸膛中傳來悶悶的笑聲。
那笑聲猶如悶雷滾動,於胸腹間微微震顫,偏偏又消於無形。
若是換個人,怕是早就尖叫出聲,落荒而逃了。
也隻有她,總能於驚恐絕境當中勉強鎮定下來,為自己謀一條出路。上一世,他便是那般被她的神情勸服,被她拋下了罷?
指尖如呢喃般輕輕摩挲著那盒口脂,仿佛是情人雪白的脖頸,讓他愛不釋手。翹起的唇角一點點回落,最終變成麵無表情的模樣。
崔時錦……
嗬……
時錦出了書房,再也控製不住打顫的腿,步子越走越快,連碧兒的招呼都沒聽見,快速鑽進了睡覺的耳房。
待到將耳房的門由內栓上,她才貼著門沿一點一點出溜下去。
將臉埋入雙腿間,時錦的肩膀微微顫動,嘴唇咬得青白,徑直將那處傷痕再次咬開,口中有了血腥味,這才一點點回過神來。
二爺的性子陰晴不定,就在剛剛,被二爺抓住手腕的地方,仿佛一條陰冷的蛇纏過,讓她的心尖兒連帶著靈魂,都跟著狠狠震顫了一下。
她還有阿弟等著自己,若是她自己尚且自顧不暇,她的阿弟該怎麽辦?
一想到這裏,她拿著帕子狠狠擦了下唇邊的血珠,這才再次站起身來。
剛剛蓄了些力氣,門外便傳來了敲門聲,是知畫。
“時錦,剛剛碧兒說你情緒不太對,怎麽了嗎?”知畫拍門問道。
“我沒事。”時錦的聲音裏帶了點低沉,“我把酸梅湯灑了,被二爺訓了一頓。”
“我當什麽大事呢!二爺最是寬慈不過,我打了徽硯,二爺亦是什麽話兒都沒得。跟徽硯比起來,翻了酸梅湯這起子小事兒,二爺縱然說話難聽些,絕沒有揪著不放的道理。”知畫笑著道。
二爺這人,說也古怪,隻要你守規矩,他便好伺候得很。
“知道了。等下我還要值夜,你回去罷。”時錦穩了穩聲線,再次開口道。
“那行,你若有事兒,記得喚我。”
打發了知畫,時錦用清水洗了把臉,覺得沒甚不妥後,這才又乖巧走到了書房前。
她這次沒有進書房,隻是安靜得站在書房前的空地上,雙手交疊放在身前,乖巧柔順。
書房的燭火亮了很久,她便站了很久。
直至燭火泯滅,書房的門緩緩而開,一身玄色衣衫的齊墨璟才邁著步走了出來。
看到時錦,他沒有說話,隻是腳步緩了緩,走向正房的位置。
時錦趕忙邁步跟上。
沉默得服侍著齊墨璟洗漱完,又幫他找了身合適的衣裳,時錦這才垂著頭將幔帳解了下來。
待到熄了燭火,時錦鑽入幔帳,將放在一邊的薄毯鋪上,側著身子在腳踏上慢慢躺了下來。
齊墨璟雙手依然交疊在腹部,很規矩的睡相。
夜半時分。
天色陰沉得要死。
齊墨璟覺得自己的血快流盡了。
然而,周身的空間太過狹小,他哪怕連最小動作的轉圜都不能。
他的腿上負了傷,從烏色的傷口處流出一片帶著難聞氣息的淤血。他的懷裏抱著時錦,女人的臉色蒼白,伏在他的身上低低啜泣。
他的手撫上女人那烏亮亮的發髻,心中一片難得的柔軟。
“等我死了,你就再嫁吧。”他輕輕拍著女人的背,一點一點幫著她順氣。
她是他的妾,唯一的妾。他的感情一向淡漠,即便是懷中的女人,看在她伺候自己一場的份兒上,他不介意給她一條出路。
女人突然揚起了臉,雖然蒼白,卻擋不住好顏色。她的眼中尚有淚痕,整個人卻堅定起來,“二爺,我得出去找藥。”
齊墨璟的手抖了下,卻又安撫般拍了拍她,“錦兒別去,最後再陪陪我吧。”
時錦點點頭,環腰抱住他,整張臉都埋在他懷中。
眼前一片迷霧,等到他睜開眼,便看到侍墨拐著腿朝他跑來。
他在喊,“爺,快跑!快跑!崔時錦那個賤女人,她跟康仕誠在一起,她帶著人來了,爺,快跑……”
有騎兵鐵騎的聲音揚著塵埃跑近,侍墨拿著刀砍了馬腿,鐵了心得抱著一個摔下馬的騎兵不肯放走。
數支長矛插在侍墨的身上,齊墨璟目眥欲裂……
驀然睜開雙眼,周圍一片漆黑。
齊墨璟的呼吸慢慢放緩,轉頭看了眼時錦。
此時的崔時錦仿佛是做了什麽夢一般,眉頭皺了皺,繼而又很快舒展起來。女孩的嘴角微微翹起,顯然是夢裏夢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
他於夜色中沉默良久,複又躺了下去。
第二日。
時錦一醒來,就看到齊墨璟正散著頭發坐在烏木漆花踏腳搖椅上看書。清晨的陽光落在他臉上,仿佛鍍了一層柔和的金邊,讓他的麵色看起來也更通透。
時錦躡手躡腳得收了薄毯,將內室整理幹淨,這才在經過齊墨璟時矮身福了福。
齊墨璟沒有搭話,這讓時錦鬆了口氣。昨天那件事兒讓她打心眼兒裏怵這個喜怒無常的齊二爺,因此能躲著便躲著。
好在白日裏司棋照顧齊二爺多一些,時錦也能有時間躲躲懶。
不一會兒的時間,司棋和侍墨都來了後院。兩人服侍著齊二爺梳洗完畢,又擺了早膳,齊二爺這才穿著一身斯文的皂白翻領直襟長袍,束了半掌寬的嵌玉石瑪瑙白底玉帶,從內室緩緩走了出來。
雖則臉色冷得有些嚇人,到底是有了幾分翩翩貴公子的風度。
齊二爺一踏入院中,院子裏無論是灑掃的還是做活的小丫鬟,一個個都直了眼,悄悄覷著穿得花團錦簇的二爺。
感受到落在身上的目光,齊墨璟的臉色便有些黑。
到底是司棋懂事,趁著齊二爺尚未發作,低著頭將一把泥金烏木繪山河日新折扇遞到他手裏。
齊二爺的目光在扇墜兒上掃了掃,到底沒有發作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