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2章 再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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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匡心下了然,卻也不曾馬上去看,仍舊施施然地負手而立。
    那廂阿金亦順勢走到了門前,蹲下來細瞧地上的血跡,似是在研判些什麽,兩個人皆是神情自若、行止從容,看不出一絲端倪。
    不多時,阿福驗屍已畢,便自床帳中轉了出來,又將帳幔高高掛起,現出了榻上三具衣衫完好的女屍。
    「凶手是女子。」
    她啟唇說道。
    她的聲音好似磨毛了的竹片,入耳時帶著尖刺,聽來很是令人不適。
    她自己想必亦是知曉的,是以言辭極簡,能少說一個字便少說一個字。
    王匡曾聽固德轉述過前頭仵作的話,此時見阿福推翻了前者的說法,便問道「可是找到了腳印?」
    阿福搖了搖頭,提步走到那老婦的屍身前,單手將她翻轉過來,拉下後領,露出了她後肩一枚青黑色的掌印,用戴著皮套的拇指在那掌印邊緣用力搓了兩下,複又舉起來給王匡瞧。
    王匡發現,那指套的前端已經黑了,而老婦肩頭掌印的顏色則似乎淡了一些。
    「原來是染上去的。」他說道。
    以特製的顏料將拳印擴大,偽造出凶手是男子的假相,同時又小心地不在屋中留下足跡,凶手的經驗堪稱老道。
    不知何故,在思及此處時,王匡的眼中倏然劃過了一絲異色。
    他凝視著榻邊的阿福,目中隱有詢問之意,阿福似是早便在等著他這個眼神,一俟他看過來,便微不可察地朝他點了點頭。
    便在此際,窗外恰巧行過一名侍衛,兩個人立刻同時轉開了視線。
    待那侍衛看向屋中時,阿福便當著那侍衛的麵指了指緊挨著老婦的那具女屍,惜字如金地道
    「常騎馬。」
    這一回,她並不曾翻開這女屍的衣物,隻隔空示意此女大腿內側的位置,又道「香膏。」
    單挑了此女來說,卻不言及其他,可見此乃該女獨有、而另兩具屍首卻並沒有的。
    王匡麵色未動,背在身後的手卻一下子握緊了。
    這世上能夠經常騎馬、且以香膏潤澤被馬鞍磨損的肌膚的女子,往往非富即貴,庶民女子僅是接觸馬匹便極不易。
    而阿福此時所指屍身,便是那個名叫阿琪思的宋奴,據說此女從來隻在百花院當差,連郊外別莊都沒去過,又哪來的機會騎馬?
    反倒是香膏,若是上頭主子賞的,底下的奴才倒也能得手,隻是所用的位置卻也有些怪異。
    「玫瑰露。」阿福的語聲再度響了起來。
    王匡略略回神,便見阿福先後在那個名叫阿琪思的女屍的兩腋、後腰及胯下點了點,口中吐出了兩個字「南洋。」
    「南洋來的玫瑰露?」王匡追問了一句。
    阿福點了點頭。
    仍舊是隻說此女一人,可見這又是其獨有之處。
    王匡麵色微凝,緊握在背後的拳頭反倒鬆開了。…
    玫瑰香露本就是罕物,尤其是南洋來的玫瑰露,其香綺麗、其味持久,乃是香露中的極品,縱是權貴也很少有人能夠用得起,庶民那是連聽都沒聽過的。
    這樣名貴的玫瑰露,會出現在一個卑賤宋奴的身上麽?
    王匡一手負後,一手撚著頜下胡須,阿福此時又在那女屍的前胸並左側腰間點了點,道「痣,各一。」
    王匡頷首不語。
    此乃屍身原本的印記,若有人看過並記得阿琪思與花真之中任意一人的身體,則此女的身份便可揭曉。
    不過,此時的王匡卻已然有了自己的推斷
    此女當是花真無疑。
    而眾人在河邊瞧見的「花真」,想來乃是凶手假扮,至於凶手是誰,不言自明。
    那個名叫阿琪思的宋奴,應該便是那位「武林高手」了。自然,這名字顯然也非真名,其人很可能……
    念頭轉至此處時,王匡神色微凝。
    在來的路上,固德曾向他描述過阿琪思等人的形貌,據他說,這阿琪思容顏甚美,但額角有一道傷疤,容色便也損了好些。
    此刻,在聽了阿福的話、又看到了她方才示意的眼神之後,王匡不由想起了某個人。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將腦海中浮起的那張畫像暫且拋開,又接續起方才的思緒。
    總之,阿琪思若是……不,是必定是凶手,在此前提之下,則該案所有反常且匪夷所思之處,全皆變得順理成章起來,比如被砍下並帶走的頭顱及手足,再比如招搖過市與侍衛私會的「花真」。
    這般想著時,王匡不由又憶起了在來的路上匆匆翻閱的口供
    花真的性子有些古怪,平素隻許乳母一人近身服侍,沐浴換衣時亦是如此;
    花真時常會喬裝成婢女出府遊玩,而其所假扮的奴仆,便是阿琪思。
    還需要更多因由麽?
    僅此兩條,再加上阿福驗屍所得,則阿琪思行凶殺人、假扮花真之事便已基本坐實,至於其殺人動機,王匡亦已有了一個模糊的念頭,隻是如今卻還不好提及。
    天光漸暗,窗外斜陽散盡,遠處桃林的邊緣,正塗抹著最後的一抹蒼青。王匡攏袖立著,袖袋裏阿金塞進來的事物堅硬方正,微有些沉墜。
    一如他此際的心緒。
    那一刻,一些被遺忘的人與事,亦如那窗外夕光、袖中物事,在他的腦海中不住地浮沉起來……
    是夜,明月如水,閑雲淺淡,滿城霜色如銀,那高居天上的一彎月輪對人世間的生死算計根本毫不在意,一任澄輝遍灑,清光漫天。
    當此良夜,最宜登高攬景、把盞言歡,酬唱於三五知己之間、依偎在一二紅翠之側,將那古往今來的興衰盡付一歎,再於那花前月下輾轉綢繆,便是人這間賞心樂事。
    然而,左帥府一處無人的院落裏,王匡卻顯然並無這等雅興,垂首立於他身前阿金與阿福更是滿身地肅殺。
    「是咱們的人。」首先開口的是阿金。
    他指著王匡手中捏著的一枚石塊,語氣很是篤定「江湖上可沒人敢冒咱們山莊的名頭。」
    王匡垂眸打量著那石塊。
    石塊比小兒拳頭略小些,其中一麵刷著雪白的油粉,另幾麵則是普通的磚色,上下邊角平整有如刀削,很明顯是被人以利器從牆上切割下來的。
    姚霽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