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8章 書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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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閣樓小窗中,衛姝隱身於暗處,如水明眸凝視著行過樓下的一道身影,眉心漸漸蹙了起來。
    這三更半夜地,如何還有書吏在院子裏頭晃蕩?
    隨著那道身影漸漸行近,衛姝亦看清了來者的麵容。
    那書吏打扮的男子年約三十許,生得寬額方麵、吊眉立眼,麵相很是不善。
    他一手提著府衙巡夜的燈籠,一手撐著粗布油傘,背著一隻府衙公文褡褳,身著府衙文吏公服,頭上沒戴巾帽,露出了束在腦袋兩側的發纂兒,一側衣角卷進腰帶,那腰帶乃是土黃色的,上麵繡著樣式古怪的草木紋樣。
    衛姝盯著那腰帶看了數息,心下已是了然。
    原來是賴古族人。
    那奇怪的草木紋飾乃是賴古族的特征,這一族信奉土地之神,而樹木生於土中,是以樹木便是他們的圖騰。
    在阿琪思的記憶裏,賴古族人是不剃發的。
    相較於紅甲哈爾沁族、黑甲索塔族的驍勇善戰,白甲賴古族便顯得羸弱了一些。
    在五甲軍中,賴古族所屬的白甲軍乃是戰力最差的,其族人多為傳令兵、旗官、守營卒或輜重役夫等等,不少賴古人在軍中擔任文職,府衙中的文吏也有好些是這一族的。
    此時,那賴古族書吏已然沿著青磚地的邊緣走出了衛姝的視線,零落的腳步聲次第傳來,不急不緩,好似閑步。
    衛姝顰眉思忖了一息,探手搭上窗弦,側耳聽了聽那足音的去向,足尖向地麵輕輕一點,身形如飛燕般輕飄飄地掠出了窗外,隻用了兩個起落,便來到了第一進院落的後牆之上,微俯身形,打量著尚未行近的那名書吏。
    不是她疑心重,而是這人看上去有些古怪。
    若說這書吏心係公務、秉燭案牘,他那樣子實在是不夠坦蕩,走路都是專挑著燈燭照不到的地方;可若說他行止鬼祟、另有圖謀,他卻又不曾隱藏行跡,手裏的燈籠亮得光明正大。
    不多時,那書吏便走到了二進院牆下,自腰間掏出鑰匙,打開了院門。
    「咿啞」,門扇開啟的聲音在雨夜中傳出去很遠,那書吏竟似是並無所謂,大搖大擺便出了院門,衛姝幾乎疑心他是故意要招人來了。
    然而,等了片刻後,夜幕中的府衙依舊一派岑寂,唯細雨輕掃屋簷,其聲低微,如若風吟。
    居然還真就教他這樣走了出去。
    衛姝一時也不知是該讚其人膽大,還是該歎其人心大,卻見那書吏進了二院,卻是轉過方向去往東首,很快便來到了位於南牆的架閣庫,而後,又是一陣毫無顧忌的門戶開闔之聲,卻是將庫門也給打開了。
    說起來,這白霜城府衙原為銀城縣衙,其房舍規製乃是標準的宋製。二十年前金軍攻占銀城之後,並未對縣衙再作改建,因此,整個府衙仍襲舊製,前後共有三進院子,前兩進辦公,最後一進則為府領大人及其家眷的住處。而架閣庫也仍在原來的位置,其用途也依然是放置案卷公文的地方。…
    便在那書吏打開架閣庫之際,衛姝已然無聲無息地掠進了屋中,那書吏隻覺身畔似有涼風拂過,殊不知那房梁上頭已然伏下了一個人。
    衛姝現下是真的有些好奇了。
    這書吏明目張膽地夜闖公事房,所為何來?難道真是來辦公的?
    依照白霜城府衙吏製,書吏乃是負責文書的,是故這名書吏對架閣庫顯是極熟,挑著燈籠三轉兩繞,便來到了標注著「河道」字樣的公文架前,踮腳在盡上頭的一層翻揀了片刻,便挑出了擺在最裏頭的一卷公文。
    直到他拿起那份公文的時候,衛姝仍舊猜不透他的目的,但在下一息,她終於知道這人是來幹嘛的了。
    他
    是來篡改公文的。居然。
    衛姝心中訝異極了,心道這人幹壞事竟能幹得如此光風霽月,直是見所未見。
    找出那份公文後,這賴古族書吏便慢條斯理從那公文褡褳裏取出筆墨、印匣、漆筒等辦公用物並一隻墨綠色的小瓷瓶,將之依次放在架子的空白處,而後便將那卷封著火漆的公文放在燈籠上烤。
    未幾時,火漆被便火烤得稍軟了些,他便拿起那墨綠的小瓷瓶,向那火漆上滴了兩滴殷紅的汁液。
    那汁液不知是何物所製,竟在眨眼間便軟化了火漆,且還在那漆料外裹了一層似是油脂的東西,使得那火漆化而不散,滴溜溜順著公文向下滴落。
    那書吏動作熟稔地用小水甕接下油珠子般的火漆,緊接著便打開公文,將那文書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回,旋即取出早就備好的空白的公文錄薄,依葫蘆畫瓢照抄全篇,隻在關鍵處略作改動。
    衛姝在梁上看得清楚,那公文是記錄白霜城最大的幾個碼頭貨船進出情形的,包括船隻名稱及數目、貨物種類及數目、往來商號名稱、貨物出入碼頭的時辰等等。
    而那書吏更改的,便隻有船隻數目、貨物數目這兩處,或添或減,並無定數。
    這人到底要幹嘛?
    衛姝心下越發疑惑,卻見那書吏手腳麻利地抄寫並修改完畢,其謄寫的公文無論字跡、紙張還是印鑒,皆與真本無異。
    待字跡晾幹後,他便將改過的公文替下原本,重新封上火漆,放歸原處。
    衛姝以為這就算完了,孰料那書吏竟又在架上翻找起來,沒多久便尋出了另幾份外縣公文,仍舊都上報碼頭貨船之類的,他還是用同樣的法子重新謄抄並作修改,也依舊是隻改數目,不及其他。
    看著那書吏的舉動,衛姝不由想起了前些時候在莽泰書房匆匆讀到的白霜城埠之事。
    白霜城位於滄河中下遊,又與瀾江支流相接,原先還是銀城時,便是大宋北疆漕運重鎮,時有官商船隻往來,運銀礦的船隻更是舳艫相繼,可達數十裏。
    被金國攻占之後,因金人不大懂得漕運,頭十年裏隻知以陸路運送礦石,那滄河碼頭便也冷冷清清地。
    後來,大金國力漸強,金人也發現了漕運的妙處,加之擄掠來的宋人中亦有一些擅操舟的船工,金人便重啟漕運,滄河碼頭才重又變得熱鬧了起來。
    姚霽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