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青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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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有信來了?”見阿福手中握著幾個蠟封的鐵管,王匡心底的焦躁又在往上冒。
    密信來得太多,便也意味著變故橫生,而他眼下所憂之事已經夠繁雜的了,委實不想再添新憂。
    養氣功夫還是不夠啊。
    王匡在心底裏自嘲了一句,閉目吐納了幾息,將不安與煩躁盡皆壓下,方才張目望住阿福,和聲道“罷了,拿來我看。”
    阿福素不喜多言,聞聽此聲,也隻是沉默地屈了屈身,將封著密信的鐵管悉數放在了小書案上,靜靜地退了出去。
    這幾名山莊武者各有職司,阿福便專事往來密信消息、查驗飯菜衣物等,而阿金等人則在四周輪值巡衛,保護王匡的安全。
    此處不比帥府,這些金軍也沒那些禮儀講究,最初看到他們這群宋人時,軍中兵丁無不是凶惡萬狀,更有人叫囂要將他們的皮剝下來做軍鼓,直到書九當眾露了一手,才鎮住了他們。
    隻是,金軍對宋人的輕視已經刻進了骨子裏,是以阿金他們才會時刻巡視,以防有哪個不長眼的前來挑事兒。
    命仆役將帳門束起一半,王匡便揮退了他們,當先拿起了書案左首的鐵管,孰料那鐵管甫一入手,他便覺手腕一沉,不由得麵色微變。
    這竟不是尋常寄遞密信的那種薄皮鐵管,而是實鐵的,分量委實不輕,再看上頭的封蠟,王匡的麵色一下子凝重了起來。
    小心地挑開最上層的封蠟,下方是兩片圓形鐵片合成的搭扣,翻開第一片扣鎖,便是以火漆封牢的管口,那火漆之上還鈐著一枚青色劍印。
    王匡此時的麵色,已經從凝重轉作了肅殺。
    自從離了山莊之後,他攏共也隻接到過兩次青印密信,雖然其送達的途徑與那些普通密信相同,但唯有王匡知曉,青箋一出,必有大事。
    他凝視了那印鑒數息,方才從袖中取出了一枚特製的小銀鉤。
    銀鉤的鉤尖上烏光幽沉,似是抹了什麽藥,他用鉤尖一點點地將火漆剝離,這才將信筒完全打開,取出了裏麵的字條。
    字條乃是以暗語寫就的,王匡尋來解語之書,逐字譯出,細加研讀,漸漸地麵上便有了笑意,而後,這笑意又繼續擴大,直到最後,竟至喜動顏色。
    他是極少有這樣鮮明的表情的。看起來,這信中所言已然掃去了他心頭煩憂,令他眉眼舒展,仿似那心底的重擔已被卸下。
    微笑著將密信放在火上燒了,再微笑著看著那紙灰散落於地麵,又閉目回味了片刻,王匡方才信手揀起另一隻鐵管。
    這信筒便輕得多了,入手便知就是尋常收到的那一些,王匡取信讀罷,麵上的神情絲毫未變,很快又拿起了下一隻。
    待所有密信都看了一遍,王匡仍舊是麵無異色,顯然收到的消息都很尋常,與那青箋比起來,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他將字條全都攏在一處,伸向了燭火,眼瞧著那竄起的焰苗即將舔上了紙箋,驀地心頭微動,飛快縮手,口中也輕輕地“咦”的一聲。
    他重新將字條展開,排在案上,又調換了其中兩張的順序,盯著這幾封密信蹙眉深思著,半晌後,方才提聲喚“阿福,進來一下。”
    一麵說著話,他一麵便起身走到帳門跟前,將其中一角的係繩解開。
    也就這麽會兒的工夫,阿福已經到了,王匡索性便立在門邊吩咐她“勞駕,把圖匣拿給我。”
    這些文書之類的事,他全都交予了阿福,畢竟他這裏時常會有人來,有些東西卻是不便讓外人瞧見的,而阿福為人精細,幫他收著這些最為合宜。
    阿福轉身去了,回來時,手裏提著個五尺長的木匣。
    這匣中呈放著金、宋兩國的地形圖,一應山川城池盡在其上,還記錄下了物產、人口、軍務等概要,乃是山莊多年來花費大量人力物力、傾注無數心血搜羅整理的集大成之作。
    除卻這兩國之外,新麗、交趾、東瀛乃至於天竺的部分地形勘測,山莊亦有涉獵。
    既欲謀定天下,則天下事自應盡入眼中。身為執棋之人的藏劍山莊,必然不可能拘泥於一隅,著眼全局、料勢於先,方為定奪江山之策。
    王匡此番帶出來的隻有兩國地形圖,卻也將木匣塞得滿滿當當,分量頗沉,阿福便直接將圖匣放上了書案。
    “你在外頭守著,若有人來,提前告訴我一聲。”王匡叮囑了一聲,便尋出鑰匙打開圖匣,從裏麵挑出幾幅地圖來,攤在案上細看。
    未幾時,他又從案角拿起自己平素摘抄的邸報,與地圖兩相對照著看,時而還會閉目沉思。
    約有一刻後,他便又喚了一聲“阿福”。
    阿福應聲而入,王匡靠坐在軟椅上,一隻手輕輕敲擊著書案,發出了“篤、篤”之聲,數息後,方才開口問“白霜城奴市的動靜,你可知曉?”
    阿福沉默了片刻,啟唇道“漲價。”
    她說話從來都是言簡意賅,卻也印證了密信上一條粗看並不重要的消息。
    王匡停下了敲擊書案的動作,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直待那燭芯“劈啪”一聲爆起了燈花,他才仿佛被驚醒一般抬起頭道“阿福你……”
    隻說了三個字他便停了下來,快速地將腦中所思諸事過了一遍,待確定並無大的疏漏,這才道“你去叫幾個咱們的人回來,我急等著用。”
    近段時日,莊主又派出了不少人手追殺箭十一,王匡身為劍語士,對這些人還是有一定的指揮權的,隻要他調派的人手於大局無礙即可。
    而眼下白霜城的局勢,才是王匡心中的大局,至於箭十一,那是莊主的大局,與他無涉,他也不關心。
    阿福也沒問為什麽,隻躬身應了個是,王匡又道“也用不著太多,七、八人足矣。我給你三天時間。三天後你帶著人來見我。”
    阿福領命去了,王匡將密信全都燒成了灰,這才重又伏案看起了地圖。
    這一看,便是半宿過去,直到天交三鼓,帳中的燭火方才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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