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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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良呆住了。
    電火石火間,他腦中隻有一片空白,身體卻遵循著武者本能,沉腰錯步、橫臂格擋。
    然而,太遲了。
    “嘭”,葉飛一掌正中他前胸,勢大力沉,直將郭良打得倒飛了出去,直至那一刻,一個模糊的念頭方才浮上他的腦海:
    葉飛是細作?
    念頭方起,耳畔倏地傳來了一聲淡笑:
    “腦子不算笨。”
    語未落、青影現,那巷尾處不知何時竟站著一人,正是方才殺人如麻的青衫客。
    他怎麽跟過來了?這是何時之事?
    郭良的思緒越發昏亂,整個人如墜霧中,身體仍在不受控製地急速後退。
    那青衫男子漠然地望了他一眼,袍袖一拂,身形連閃了幾閃,鬼魅般直逼巷口。
    葉飛的身形驀地彎曲了起來。
    這一刻,他仿佛正承受著無形且巨大的壓力,弓腰折背、兩腿打晃,可他卻並未倒下,反倒就地一個翻滾,伏身單膝點地,將郭良擋在了身後。
    看著那道彎曲的背影,郭良腦中轟然作響,陡地醒悟了過來:
    他在救我。
    偷襲是假,救我是真。
    一念及此,郭良腦中似劃過一道閃電,前因後果瞬間洞明:
    葉飛定是發現了青衫男子在後頭綴著他們,卻不能出聲示警,因為以那男子的武功,隻要葉飛一開口,便會被立刻擊殺,屆時郭良亦難幸免。
    於是他索性劍走偏鋒,假作偷襲,將郭良打飛了出去。
    滄河便在丈許開外,而郭良水性極好,隻要入水,便有一線生機。
    而這也幾乎是他們唯一的生機。
    一時間,郭良隻覺胸口發悶、血脈賁張,恨不能肋生雙翼飛回岸邊,助同袍一臂之力。
    然而,此刻的他身在半空,喉頭亦是緊澀難當,莫說出手了,便連聲音亦發不出,隻得眼睜睜看著葉飛支撐起佝僂如老人的身軀,單手扶地,直麵強敵。
    雖然取的是守勢,可他的氣息卻有若淵停嶽峙,竟迫得那青衫男子身形忽止。
    他不動,葉飛卻動了。
    寒光爆射、形若六芒,葉飛身前嘯音驟起,四周空氣似被切碎,六道寒星筆直襲向前方青衫男子。
    駑箭!
    郭良一眼便認了出來。
    那是跛老親自交予他二人的新型手駑所發之箭。
    跛老說,此乃長鋒營專為宋諜打製的利器,一駑六箭,可連發,亦可齊發,而葉飛此時按下的,自是齊發機括。
    對手非他可敵,非齊發無以造成威脅。
    嘯音破空,尖利刺耳,男子似是沒料到這看似羸弱的宋諜居然手握利器。縱是他武功蓋世,此際亦不得不身形微晃,暫避其鋒芒。
    強大的兵器亦如高手,本就帶著殺意,那駑箭穿透重重風牆,發出尖細密集的“嗤嗤”聲,可見機駑發勁強悍,威力不容小覷。
    然而,在絕頂高手眼中,此等利器操之於弱者之手,便也不過一個晃身的工夫罷了。
    狂風中已然不見了青衫蹤影,六箭俱皆射空,卻也逼退了來敵。
    葉飛對此早有所料,絲毫未現慌亂,身形亦仍如方才,巋然不動。
    他本就隻為阻敵,哪怕隻拖住青衫男子一息,身後同袍亦可多出一分生機。
    扔掉打空的手駑,他張嘴噴出一口血沫,強忍著髒腑被外放內力絞壓之痛,穩穩抬起了第二隻手駑。
    那是我的駑!
    郭良雙目噴火,直欲仰天嘶吼,可在青衫男子強大的內力外放之下,他仍舊發不出一點聲音,而他的身體亦開始向著水中墜落。
    此刻,這方圓數丈盡為青衫男子內力籠罩,所不同的是,葉飛身處風暴中心,承受的壓力最大,而郭良卻在邊緣地帶。
    到得此時,郭良也終是明白了那一掌全部的用意:
    先救人、後奪駑。
    郭良此前一直將手駑以布帶纏繞於背上,而葉飛一掌拍向他時,暗藏在手中的匕首便已劃斷他胸前布帶,手駑就此落地,被葉飛拾起。
    兩駑在手,至少能阻你兩息。
    葉飛竭力平息著紊亂的內力,丹田絞痛愈甚,心下卻是一片空明。
    再堅持一息。
    他吐出嘴角殘血,手指始終不離駑機繃簧。
    青衫男子武功太強,他也沒指望能與對方正麵相搏,隻求拖緩其速度。
    隻要兩息。
    兩息後,郭良便會落進水中,以這水鬼娃子的水性,定能逃出生天。
    葉飛索性閉上雙目,不再試圖捕捉青衫男子的身形。
    此人身法超絕,一身內力極是強橫霸道,若論武功,一百個葉飛也不是他的對手。
    然而,江湖搏命,拚不隻是武功,還有腦子。
    這青衫男子一路綴著他們,卻始終不肯動手,可見其目標並非取他二人性命,或者也可以說,他想殺的不僅僅隻是他們兩個,而是……
    所有人。
    所有等在約定地點之人——長鋒營十餘同袍,以及那數十名可憐的離奴。
    他要將他們全部斬盡殺絕。
    也因此,葉飛才會於中途止步。
    不能再往前走了。
    不能將這個可怕的瘋子引去野渡,那會害了同袍與無辜百姓。
    眼下葉飛隻希望著,郭良能夠再聰明一點,明白他的苦心。
    喉嚨深處泛起淡淡的腥甜,狂風卷起濃重的潮氣,抵進心肺時,帶來絲潤沁涼。
    一瞬間,葉飛想起了許多許多:父母、妻兒、同袍、家鄉……幼時習文、少年習武,走馬江湖看過的風景,長鋒營門前佇立的巨石……無數畫麵如走馬燈般掠過,最後,停在了多年前的那個春日。
    那年他才及總角,先生捉著他的手教他寫字,先在紙上寫下一撇一捺,告訴他:“人有雙足,一謂之信、一謂之義”,又在撇捺交匯處再添一橫:“肩有擔當,國也守得、家也守得”,再於正中從上到下筆直一豎:“身懷傲骨,不折權貴、不欺貧賤”,最後於豎線下再加一短橫:“持正立心,生當無愧、死亦無悔。”
    “此乃為人之‘本’,阿飛,你可記下了?”
    弟子記下了。
    葉飛無聲一笑。
    “嗒”,機括按下,寒光激射、箭似流星,直取身後長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