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斷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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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固德一時有些驚異於三七武功之高,遲疑了一會兒後,到底忍不住問:
    “以阿琪思……箭十一現下的身手,你可能殺得了她?”
    “不能。”三七斷然搖頭,複又低咳了兩聲,道出了因由:
    “她功力深厚,非我可敵,且我……也受了內傷。太子身邊那黃膚男子,一身橫練的功夫……爐火純青,我後心挨了他兩掌……肺經受損……”
    她又低咳起來,顯是損傷的肺經影響到了她說話。
    而即便如此,固德卻仍然感覺不到她的呼吸,就像是她並非通過口鼻吐納一般。
    驀地,底艙炸起了一聲大喝:“她中了我一掌!”
    那是極雄渾的男子呼喝,似獅吼虎嘯一般,四壁仿佛都起了回音。固德一時微覺頭暈,心中猜測這必是三七所說的那黃膚男在說話。
    果然,隻聽三七又道:“此人的獅吼功已到五重境,鐵布衫更臻化境,刀槍……不入,罩門……也藏得極隱蔽,就算在……在山莊,也能排進頭榜前十。”
    固德心下駭異,想著太子殿下身邊果然能人輩出,難怪這麽些年來赫哲氏從無建樹。可隨後他便又歡喜起來。富倫氏一出手便是如此高手,可見他投奔對方果然沒錯。
    這一刻,他已然在心中將富倫氏看成了嶽家,就仿佛他當真娶到了公主一般。
    “差不多了。”三七此時道。
    便在她語聲響起之際,底艙再度傳來一聲巨響,也不知又是哪塊船板遭了殃,旋即便有一道清喝響起:
    “狗賊,納命來!”
    正是阿琪思此前約定的暗號。
    “去罷。”三七輕輕一推固德,固德隻覺後心一暖,一股溫和卻極強悍的力道送來,穩穩地將他推進了洞口。
    ………………
    群峰深處,夜雨漸蕭疏。
    狂風嗚咽著自林木間穿過,攜來暗沉的潮氣。
    某處斷崖下,書九身被青蓑、頭戴箬笠,懷中抱著一名嬰兒,獨立於峭壁殘岩間。
    他的腳邊是橫七豎八的屍身,約有十來具,地麵上被暴雨衝刷而成的溝壑此時已被鮮血染紅,化作道道血河,血氣彌漫、腥濃粘稠,幾令人暈眩。
    而他卻好似一無所覺,氣韻清朗、姿儀從容,縱是身立血河屍骸中,亦是通體雅淨,唯掌中紫金毫化作了赤紅。
    在他的身側,一個血字鬥方正凝於半空,仿若定住了一般,那鮮血寫就的方框中,是兩個飽滿鮮紅的大字“決勇”。
    其勢端嚴、其質厚重,淋漓磅礴,恍若風雨入山來。
    書九目注著那兩個字,輕輕一甩筆鋒,筆尖的血水像是被無形之手擠壓,滴落殆盡,山中細雨飄落,反複洗濯,筆鋒很快便又回作淺白。
    而此刻,那半空裏的血字亦已落地,與山澗血水融於一處,涓涓流淌而下。
    書九將紫金豪擱回筆筒,回首四顧。
    這是一處狹窄的山坳,位於斷崖背陰處,逼仄且隱蔽,地麵濕滑泥濘,幾能陷足,山壁石塊亦在經年累月的風吹雨打之下鬆動,縫隙間堆積著厚厚的腐葉。
    北國漫長的雨季,早已將此處的土壤並岩石泡得軟爛,而那山坳低陷處的幾塊巨岩,亦已偏離了原來的位置。
    但這並非盡是雨水浸泡所致,因為那巨岩左近丟棄著不少工具:板斧、鐵鎬、石錘等等,皆是開山之物,岩石下方的泥土也被挖出了不少,旁邊的竹筐裏還有未及拋去的土方。
    書九拂了拂衣袖,青衫一閃,便已身在巨岩之上。
    山風凜冽,將他的袍袖吹得翻卷,他舉目眺望,從這個方向朝下看,隱約可見星星點點的火光,光影疏密有致,排列得極有章法。
    那便是莽泰的新軍大營。
    將軍營布設於此,四麵有群山環繞,可免外人偷窺,亦可借地勢之便操練兵馬,諸般便利。
    然而,既得其便、便難免其弊,這低窪的地勢亦有致命的缺陷。
    盯著山腳下的營盤看了一會,書九複又回首垂望。
    那十餘具屍身,泰半集中在巨岩這一側。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這群螻蟻竟還試圖以肉身撞斷巨岩,卻忘了那保管火藥的瘦猴當先身死,手中火引亦被書九一筆熄滅,那幾桶火藥掉下斷崖,縱使這幾塊岩石被撞開,也改變不了什麽。
    不會有泥石流,不會有金軍大營被衝垮,而就算前兩者皆發生,那營盤之中,也早已是人去樓空。
    山莊劍語士,又豈是常人可比?
    十日前,王匡自蛛絲螞跡間查到線索,遣阿金自北向南巡查東嶺北麓,而阿金亦在數日後飛鴿傳書,言明追蹤到了一群神秘的宋人。
    他們約有十餘人,號稱“特伍”,皆是訓練有素的大宋軍卒。
    阿金偷聽到他們說話,得知他們是從大宋境內翻山越嶺走了好幾個月的山路,方才潛行至金國境內,而推算其目的地,應在白霜城五峰口、九老山、豁嘴崖這一帶。
    恰是繞著新軍大營的那幾處險峰。
    此外,阿金還查出他們隨身攜帶著大量開山工具,王匡據此猜測:
    這是一群長鋒營將士,他們想要利用當地雨季漫長的特點,人為造出一場泥石流或是洪水,衝垮山穀中的新軍大營。
    王匡並沒有打草驚蛇,而是將計就計,一方麵秘告莽泰暗中轉移軍營人馬,一方麵分派人手潛伏於幾處關隘,最終在豁嘴崖守到了他們。
    而書九,便是奉命來送他們最後一程的。
    “蚍蜉。”
    書九搖了搖頭,摘下了頭上的箬笠。
    雨從方才便已小了許多,如今終是停歇,山間大風愈急,逐散飛雲,天邊隱隱現出了一輪月影,時有清光透過雲隙灑落。
    倒是一輪滿月。
    書九仰首看了看天色,複又低頭望向懷中嬰兒。
    嬰兒此時已經睡得熟了,小嘴巴一鼓一吸地,白嫩的頰邊猶有淚痕。
    此子骨骼清奇,乃是絕佳的藥鼎。縱使練不成藥,改去習武亦是一棵好苗子,假以時日,定可在頭榜占據一席之地。
    前提是,他能活到長大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