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甲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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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宏不由想起了傳說中那個神秘的地方,心下對此女頗為忌憚,視線略過她,伸手朝旁一指:
    “這幾位乃是‘河間五虎’,大夥兒皆是江湖同道,往後可以多親近親近。”
    “河間五虎”便是那扮作腳夫的數人,因他五人乃是親兄弟,麵貌十分相似,倒也不難認,此外,又因這五兄弟中有兩人使八麵漢劍,餘者皆使長刀,在江湖上便又有個別號“兩麵三刀”。
    由此亦可知,這“河間五虎”絕非善類。
    “東西在哪”宇文宏低頭看向孫通,再度發問。
    這一刻,他麵上的神情不複此前冰冷,而是帶著一絲淡淡的悲憫:
    “鐵掌孫通俠名在外,在下素來敬仰得很,也實不願一代豪雄受盡苦楚而死。隻要說出東西在何處,在下以江湖名聲擔保,定會給你個痛快。”
    他倒也坦蕩,不曾對孫通虛言矯飾,言明了必要殺他,區別隻在於是受零碎之苦慘死,還是一劍斃命。
    孫通的麵色越發地蒼白,斷臂處血如泉湧,直披了滿身。
    以他的傷勢,理應先行點穴止血,再設法逼問。隻他一雙鐵掌斃敵無數、威名赫赫,眾人怕他臨死前的絕死一擊,是以隻是不遠不近地圍著,並不願近其身。
    說到底,他們也隻是臨時糾集起來的一夥人而已,彼此間防備勝過信任,自是誰也不肯去冒這個險。
    孫通並未回答宇文宏的問題,而是定定地望向他,蒼白的嘴唇動了動,口角溢出了一絲鮮血:
    “宇文宏,你我……同為宋人,你為何要替……替那金狗賣命”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宇文宏答得斬釘截鐵,根本不為他語中家國大義所動,語聲錚錚有若劍鳴:
    “人無信不立。我宇文宏行走江湖一十九載,從來一諾千金,問心無愧。”
    孫通目注他數息,歎了口氣,收回了視線。
    這便是所謂的道不同不相與謀。武者但求心念通達,他此刻念至於此,死亦無悔。而宇文宏想必亦是自有其道。
    心通劍明,難怪他能刺出那樣的一劍。
    見孫通的麵色越發慘白,印堂處浮起了一層灰氣,顯是死期將近,宇文宏心下著緊那件東西,第三次追問:“孫通……”
    “在下甲午。”孫通驀地打斷了他,目視前方,眼神一點一點地變得明亮,似有火焰燃燒:“這世上早便沒了孫通這號人,隻有甲午。”
    宇文宏愕然地看著他,一時間有些不明所以,那使鞭的女子卻在旁“噗哧”一笑,抬手輕掠發鬢,嬌笑道:“原來咱們孫大俠是進了長鋒營啦。”
    孫通沒去看她,隻緩緩閉上了雙眼。
    宇文宏從未聽過長鋒營的名號,且此時也並非問個究竟的時候,又見孫通不說不動,以為他已然氣絕,正猶豫著要不要探其鼻息,不料孫通忽又張開眼,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
    “我……我可以告訴你東西在何處,但今日你們圍攻於我,我輸得不甘心。宇……宇文宏,你可敢與我放對”
    一個傷重將死之人居然要求單打獨鬥,宇文宏隻覺莫名可笑,方要出聲拒絕,孫通又飛快地道:
    “我與你隻過一招。一招之後,不論輸贏,我都……都會告訴你東西在何處。不然,我……我死不瞑目!”
    他越說氣息越是微弱,看上去分明已經沒多久可活,宇文宏不由遲疑起來。
    孫通是個武癡,否則也不會把個不出奇的鐵砂掌練出如許名堂,此時他要求比試,也與其平素的秉性相合,且他手中那東西很是緊要,能早一刻拿到也是好的。
    思及此,宇文宏不再猶豫,點頭道:“好,那我便隻用左手,不出內力。”
    這已是極公平的比試之法,以孫通的傷勢,宇文宏就算隻用一分內力,他也必死無疑,而若單隻是比劃招式,孫通卻未必會輸。
    眾人聞言,麵上俱皆現出看好戲的神情,各自朝後退開了些,那使鞭的女子腰身一扭,彩蝶般盈盈飛上牆頭,笑語嫣然地道:“奴家不才,在這裏為兩位掠陣。”
    這個位置居高臨下,縱是孫通臨死反擊,也逃不過她掌中軟鞭。
    宇文宏看出了她的意圖,客氣地向她道了聲“多謝”,旋即劍交左手,右手捏訣,劍尖指地,肅容道:“請。”
    此乃劍客起手式,先禮而後兵,乃是劍客向對手示以尊敬之意。
    孫通此時亦是靠坐了下來,單掌豎起,虛向側方,亦是掌法中的起手勢。
    雖然已經少了一條手臂,身上又滿是鮮血,可僅是這樣的一個簡單起手勢,他整個人的氣勢亦有了變化,望去有若淵停嶽峙,令人竟生仰止之感。
    宇文宏氣息微凝,劍尖忽地一顫。
    起風了。
    小巷中似有風攜煙雨,溫軟綿密、飄飄灑灑,像是無從尋覓,卻又仿佛無處不在。
    此乃宇文宏成名劍法“煙雨劍”中最為精妙的一式“春風化雨”,藏劍氣於無形、蘊殺機於無相,已然近乎道。
    出手便是難得一見的絕招,眾人自是細加觀瞧,麵上亦不約而同現出了讚歎驚佩之色,各自於此招中有所領悟,便連那牆頭女子亦是目生異彩。
    一時間,小巷中聲息俱寂,所有人皆下意識地摒住了呼吸,等著看那孫通會以何等精妙的掌法應對此招。
    然而,煙雨淒迷、微風流轉,卻始終不見那聞名遐邇的鐵掌現身。
    宇文宏靜候了一會兒,驀然心有所悟,暗道一聲“不好”,搶步飛身上前。
    孫通仍舊倚牆坐著,蒼白的臉上一派平靜,已然沒有了氣息。
    “他自絕心脈而亡了!”
    使鞭的女子眼力極好,當先看出了端倪,旋即眉尖若蹙、似甚憾焉,歎道:“哎呀,就這麽教他死了,那些刑罰一樣都沒用得上,真真可惜。”
    語罷,她麵上又現梨渦,淺笑盈盈,懸在牆邊的一雙纖足來回晃動著,俏皮可愛,就像個偷看鄰家事的小姑娘。
    宇文宏的麵色十分難看,猶自不死心,伸手探了探孫通的頸脈,觸手一片冰冷,再無半點脈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