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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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賊匪?!
    竟是真的遭了賊匪麽?
    西風透窗紗,滿屋子陰陰地涼著,那安靜便也越發地顯得壓抑。
    在那一息的岑寂裏,幾張低垂的麵孔現出了笑意,另一些探詢的眸光投向了俏立於前的薑氏母女,似欲洞穿那華裳麗顏、滿頭珠翠,窺視更多不可視、不可知的東西。
    有時候,靜默亦是有著實質的,如泥濘的水波,在錦繡堂中緩緩彌散。
    再一息,忽有喧嘩驟起,不知有多少人同時開口說話,噪切聲大得幾能掀翻屋頂:
    “喲!山匪?這太平年月哪來的山匪?”
    “遭了匪禍還說得這般輕描淡寫地,別是假的罷?”
    “人都死光了,偏活下了你娘兩個,怎地這般巧法?”
    “那山匪是劫財啊,還是劫色啊?”
    末了一語一出,滿室驟然若死,再無半點聲息,然鼎沸紛亂,卻直逼鬧市。
    “非為財色,隻為劫物。”
    一道語聲忽起,似自天外而來,斫碎滿堂死水。而後,風便湧了進來,湛然透骨,亂了無數衣袂。
    這一刹,眾人仿佛被那清冷的語聲滌去了雜念,又似是自某種難以言說的情境中回神,不約而同望向了聲音的來處,隨後便發現,說話的居然並非薑氏,而是……
    那個身著玄衣的少女?!
    對了,她是誰?
    方才如何竟好似沒瞧見她一般?
    在少女語聲傳來的這一瞬,疑問陡然生發,而直到此時眾人才驚覺,方才那驚鴻一瞥之後,這氣韻古怪的少女就仿佛隱去了身形,再不曾入得眾人眼目。
    即便她就站在薑氏母女身後。
    即便她離著所有人皆不過數步之距。
    可是,在她開口說話之前,她就像是並不存在一般,泯然於眾。
    馮老太太亦被此聲驚醒,旋即便想起,自個兒院子裏確實多了一個生人,而她竟已不記得這小姑娘方才有沒有向自己見禮,再細看那雪膚花貌、麗質天生,不由得無名之火起,沉著臉道:
    “哪裏來的野丫頭?真真好大的膽子。長輩沒問你話,你倒自說自話起來了,還有沒有點兒規矩?誰許你開口的?”
    咄咄連聲,語氣生硬至極,老太太這一刻顯是動了真怒,眉間豎紋如怪目,散發出森森冷意。
    “在下衛姝。”
    少女卻好像並無所覺,語聲輕緩,意態悠閑。
    語罷,她將衣袖掠了掠,徐步上前,自然而然便將那母女倆擋在了身後,麵上的笑意仍舊溫好,不帶一點煙火氣:“姬姓,衛氏,名姝。”
    寥寥數語,入耳時,卻似是帶著極重的分量,特別是那姓、氏、名的自述,不似此世之人,倒有高古之風。
    明間兒裏再度靜了下來,唯有衛姝的語聲時起時落,若山間流泉,幹淨清冷,字字入心田:
    “那群賊匪是為了某件東西才於半路劫殺二夫人的車馬的。不過他們已經全被我一人擊殺了。二夫人這些日子也並不在別處,而是一直都在太原府薑家一所別院暫避,今日方歸。”
    言至此,她語聲忽止,臻首微抬,似有若無的眸光睇向屋子的一角,複又展顏而笑:“此事始末,容後便知,諸位少安毋躁。”
    錦繡堂裏,又一陣涼風拂了過去。然而,那古怪的安靜卻是因此而愈甚。
    這倒並非眾人被此語所懾,而是這短短一席話著實太過出人意表,從入耳到想清其間細處,總要有個三五息的工夫。
    而在此時,包括馮老太太在內的所有人都未曾意識到,這自稱衛姝的女子,由頭至尾,沒向任何人見過禮。
    無論是官眷如王夫人,又抑或是年長的馮氏老姊妹並幾位太太,在此女眼中,皆如無物。
    而奇怪的是,這無禮之舉經由她行來,卻恍若天經地意、順乎自然,仿佛她生來就當如是。
    “老身我卻是糊塗了。”好一會兒後,一道頗為柔和的語聲方才響起,卻是小馮氏開了口。
    她生得一張圓潤的臉,五官遠較馮老太太和順,眉眼間依稀還殘留著當年的秀氣,想來年輕時姿容甚美,如今縱是年老,麵相卻還不難看。
    她眯著眼睛地打量了衛姝一眼,又看了看她身後的薑氏母女,和和氣氣地道:
    “老身年紀大了,腦筋沒你們年輕人清爽,實是沒聽懂衛姑娘這話的意思。怎地二哥兒的渾家這兩個月竟都在太原麽?那太原府又為何一直傳信說到處都找不著人呢?難不成竟是親家一家子商量好了,傳了假消息給我們?
    若真是這般,親家卻也糊塗,直與我們說了便是,兩家乃是姻親,什麽事不好商量的?用得著拿假幌子來糊弄人麽?自家人不親,那來曆不明的外人倒親近著,咱們老程家也沒那般不通人情事故罷。
    再一個,二哥兒的渾家往後還得在這個家裏頭住呢,這不是教她也為難麽?”
    說至此節,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微有些責備地看了薑氏一眼,道:
    “你這孩子也是,忒拿自己當外人了。依老身看,你還是實話實說罷,不管你母女兩個經了甚事,我老程家都不會不認你們的。”
    在在所言,皆為懇切。
    薑氏沒去看她,隻低眉望著腳下的青磚,心底的躁意一突一突地往上拱。
    又是如此。
    總是如此。
    東府每有事出,追根溯源,總會著落在西府頭上,而西府諸亂之因,便是這看似和氣的小馮氏。
    便如此刻,小馮氏這一番話聽著像是在為薑氏考慮,可卻意指薑氏與娘家人合起夥來瞞騙夫家,目的是將她母女之事掩蓋下去。
    這是認定了她們已被賊匪所汙。
    身為長輩,如此歹毒之語,她怎麽說得出口?
    當著滿屋子的男女親戚,她怎麽就能明著將那髒水往她娘兩個身上潑?
    她怎麽能?
    薑氏竭力抑下堵上心頭的那口氣,閉了閉眼,猛地提步上前,伸手便去拉衛姝的衣袖。
    程家的這趟渾水,實不該汙糟了人家幹淨爽利的一個小姑娘,這本就是她薑文穗的命,活該她一人生受,若是帶累得旁人無辜遭謗,豈非她之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