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暗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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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人指著鼻子罵到了臉上,胡映雪卻仿佛一點都不生氣,白淨的臉上仍舊堆了滿滿的笑,好聲好氣地道:
    「是妹妹說錯話啦,嬋姐姐別與妹妹一般見識。隻妹妹還是要先與姐姐說一聲,那衛姑娘初來乍到,又是頭一回與咱們一處溫書,等一時若是鬧出了什麽笑話兒來,又或是夫子責罵於她,姐姐可千萬莫要當麵取笑她才好。」
    她幽幽地歎了一聲,麵上現出了憐憫之色:
    「想她不過是個粗鄙可憐之人罷了,流落在那江湖之上,鎮日裏與那些個野人廝混,也沒個人教她規矩禮儀,與那沒了爹娘的貓兒狗兒差相仿佛,姐姐何等身份,寬她幾分便是。」
    程月嬋「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又不傻,如何聽不出這話裏的挑唆之意?
    將描得細細的眉往上一挑,她似笑非笑看著胡映雪道:
    「胡姑娘真是善人。依我說呢,姑娘這份兒善心與其用在外人身上,倒不如用在自家姐妹身上。
    遠的不說,就說上個月,祖母將聽雪軒撥給你住,你一人獨院兒好不自在,怎地也沒見你分潤出半個院子來給那幾個小的住一住。那幾個小的可是全都擠在一個院兒呢。」
    言至此,眼風往旁一掃,便見那窗戶眼兒裏映出數道身影來,她心頭動了動,立時將聲音拔高了好些,又道:
    「再一個,我瞧胡姑娘前兒戴的珠花很漂亮,姑娘便送了我戴吧。胡姑娘心寬,想必不會把這等小事放在心上。」
    胡映雪一直靜靜地聽著,麵上笑容不變,此際卻驀有所感,一轉頭,便見程月嬌不知何時竟進了屋,正俏生生地立在那簾子下頭笑看著她們。
    今兒她穿得鮮亮,大紅羽紗的鬥篷紅得像火,映著那一張玉貌花顏,這滿屋子的姑娘加起來,也及不上她一人的顏色。
    程月嬌並不知屋中發生了何事,隻在窗外聽到了程月嬋的話,便笑嘻嘻地道:
    「呀,我才聽到嬋姐姐說什麽珠花呢,我倒想起來了。雪姐姐,我借你那的對珠花你什麽時候還呢?」
    說話間,已有小丫鬟替她取下鬥篷,現出了裏頭新製的衣裙,亦是今年最時興的樣式,那湘裙足裁了十二幅,行動時便如一段碧水流轉,說不出地好看。
    眾人一時看得眼花,胡映雪也呆了數息,過後方才醒過程月嬌的話來,倒也不急,掩唇笑道:
    「妹妹不說我倒忘了,卻是我的不是。隻今兒出來的急,沒帶出來,等過幾日便讓人給妹妹送去。」
    程月嬌素來心大,得著了回複也就罷了,進屋尋了位置坐下,她身邊那丫鬟卻是個有心的,趁此機會上前陪笑道:
    「雪姑娘貴人事忙,婢子卻是為著這珠花吃了夫人好些瓜落,雪姑娘便可憐可憐婢子,讓婢子隨了姑娘的丫鬟去西府取回來罷,再遲上幾日,婢子的月錢可也沒了。」
    她說得極是可憐,胡映雪便拿眼瞧她,心中暗自冷笑,正要再說些推托之語,身後卻陡然響起了一道涼涼的語聲:
    「胡姑娘真是又高貴、又和善,跟個下人也能扯上這麽些個閑話。」
    胡映雪麵上的笑當即便有些掛不住了。
    她存了什麽心思,可以說路人皆知,但卻無一人去提醒程月嬌一句,這便是要看笑話兒的意思了。
    誰教東府二房有錢呢?
    莫說是一對珠花了,便是整套的寶石頭麵送予了家裏人,也不過九牛一毛,人家給得起,大夥兒心照不宣,看個熱鬧,順便也好探一探風頭。
    可誰想,有人卻偏要挑開那一層窗戶紙,將裏頭的不堪擺上了台麵兒,胡映雪自覺顏麵盡失,不由得冷下臉,扭頭看向程月嬋。
    方才
    說話的便是她。
    此刻,程月嬋也正一臉譏意地看著她,二人的眸光在半空裏撞個正著,無一相讓,仿佛要憑眼風廝殺出個高下來。
    便在此時,門簾忽一挑,一道身影和著風雨走了進來。
    刹時間,什麽眉眼官司、唇槍舌劍,盡皆隨了雨打風吹去。那程月嬋與胡映雪麵上神情一滯,立時飛快轉開視線,一個低頭翻書、一個收拾筆墨,看上去要多端莊有多端莊、要多文雅有多文雅,全不見方才的那恨不得生吃了對方的模樣。
    「衛姐姐衛姐姐,你可算來啦。」程月嬌歡呼了一聲,蹦蹦跳跳地便迎了過去。
    來人正是衛姝。
    以衛姝的耳力,書房裏的口角自是瞞不過她,隻這內闈裏的爭鬥她實在懶得摻和,是以隻當沒聽見,此時亦是一臉地淡定,含笑向程月嬌道了好,又將她打量了幾眼,便笑道:
    「好些日子沒見,長高了。」
    程月嬌如今正在抽條的時候,身量確實高了一些,五官也長開了,雖然還是小孩子模樣,那舉手投足間卻自有一段天然的風流,假以時日,必是個容顏絕麗的美人。
    真是女大十八變啊。
    衛姝暗自感慨,心下莫名竟生出了幾分歲月之歎。
    「我高了有半個指頭呢。」得著了衛姝誇獎,程月嬌歡喜不禁,兩個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兒,拿手比劃了一下,又踮腳跟衛姝比了比個頭,便一臉雀躍地道:
    「再過個半年,我就能與姐姐一般高了。」
    衛姝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嗯,那你便長高些。」
    說話間,眸光微轉,左右顧視。於是,書房裏便響起了參差不齊的問好聲:
    「衛姑娘好。」
    「姑娘別來無恙。」
    「多日不見,衛姐姐清減了呢。」
    「妹妹這是去了哪裏,教人甚是掛念。」
    滿屋的燕語鶯聲,直將那冷雨也化作了春風。
    當日那一石之威,諸女盡皆親見,是以衛姝眸光所到之處,皆是一張張如花笑靨,就連脾氣最大的程月嬋也在笑,且還笑得比誰都親切、都甜美。
    嗯,老實了就好。
    衛姝自不會挑起事端來,便客氣與眾女寒喧了幾句,那廂程月嬌拉她去了緊挨著窗戶的竹幾,道:「姐姐便坐在這裏。」
    又抬手一指書房正中那副椅案,撅嘴道:「我離姐姐好遠呢,夫子也不肯通融通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