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了線的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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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淅瀝的雨聲中,薑茶茶觀察著他,他額前碎發被雨打濕了,冰冷的雨珠然後很快順著他的眼皮低落在鼻梁,落到線條好看的下巴。
    再落到喉結。
    “接著。”他道。
    男人的每個聲音仿佛都帶了鈍角,充滿攻擊性。
    ——當然,前提是如果忽略了他的所作所為的話。
    本來極端煩悶的心情,雨仍然下得很大,可見到他這樣後,薑茶茶心中竟有種雨過彩虹的感覺。
    他麵無表情地把傘塞給她後,一句話也不說,轉身就淋雨跑了。
    這麽大的雨……
    薑茶茶愣住,然後扯著嗓子衝他喊:“別跑呀!我們可以一起撐啊!!”
    跑什麽!!
    她簡直氣笑了。
    他要當做好事不留名的有誌青年嗎!
    她覺得他都可以入選感動中國十大人物了。
    一想到他頂著對自己的厭惡極不情願地給自己送傘,薑茶茶又忍俊不禁。
    他回去,不會要給自己碰過她手指的手消毒吧……
    聯想到這個可能性高達百分之九十。薑茶茶突然間又覺得不好笑了……
    但眉間的鬱色像雨過天晴,轉眼就消失不見了。
    她的活力,好像又回來了。
    司機剛聽見車門打開的聲音,回頭,就看見身體半邊被淋濕的邊紀琛,西裝布料有好幾塊變成了更深沉的墨色。
    他短發上的水珠正順著他的臉低落下去,他低下頭,線條冷硬的鼻梁往手臂一埋,狼狽又利落地擦著自己臉上的雨水。
    司機大吃一驚,著急地問:“少爺,你不是帶傘了嗎?怎麽淋成這樣。”
    “……”邊紀琛麵無表情地用手抹了抹額上的水,一想想方才發生過的事,有點難以啟齒,他喉嚨動了動,“無礙。”
    薑茶茶趕在台風過境前,趕緊坐著用她血汗錢租的豪車回到了秋華庭。
    她回到家後,隨便吃了麵包,便搬出筆記本,帶著一股不願服輸的勁,咬著牙,開始撰稿。
    她穿進這個遊戲,兼職打工要受男主們的鳥氣就算了,她為什麽在學校還要受一些無關緊要的人的鳥氣?
    不就是個年級會議嗎?
    她偏要舉行得順順利利給他們看。
    薑茶茶滿肚子的不服氣。
    晚上十點,林瀟瀟突然發微信消息,讓她去看學校論壇。
    論壇上關於副會長的討論愈演愈烈。
    而在年級大會的前夕,這種輿論就發酵到了最高峰。
    ——明天薑茶茶舉行年級會?可別吧,就她那業務能力。
    ——笑死,到時這副會長打扮得花枝招展上去,上台一秒就忘詞。
    ——沒腦子的花瓶副會長一枚呀~
    ——我受不了她了,她把學生會管得亂七八糟的,會長什麽時候回來啊。
    ——某大小姐在一天,這個學生會就是烏煙瘴氣的。
    ……
    沒關係。
    薑茶茶心情剛要被影響,就被自己製止了。她努力克製住的消極情緒。
    她強打起精神。
    越是這樣,她越不能讓他們如願。
    不就是主持個年級大會嗎?
    薑茶茶咬緊牙關,她一直寫到半夜一點,本來還想寫的,最後實在是撐不住,兩眼剛閉上,就倒在床上睡著了,睡前電腦屏幕還在發著光。
    而她那隻手,仍攥緊著筆記本冷硬的邊緣。
    翌日一大早,薑茶茶就起床了,她強撐著睜開眼皮,打著瞌睡給自己擼了個妝。
    昨天熬夜黑眼圈又明顯了。
    要上台主持年級大會,首先氣勢上就不能輸人,精致的外表能讓她看起來更有底氣一點。她還給自己做了造型,原主有頭漂亮的卷發,她直接將它紮成了簡潔的丸子頭,還露出飽滿的額。
    等中午她來到學生會辦公樓,進入大門的那一秒,薑茶茶似乎又聞到了抱團的氣息。
    她懷裏抱著文件,小高跟踩著地麵,走路優雅自信,頭發紮起來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有了明顯的精神氣。她麵帶微笑,慢悠悠地環視四周,說:“今天下午的年級會,大家各司其職,不能有一點差錯,知道嗎?”
    她看似柔軟的微笑,柔中仿佛帶著股頑強的生命力,又像把絕不妥協的利刃。
    站在最邊上的執行委員長扯了扯嘴角,剛想陰陽怪氣。
    薑茶茶也不避他,直接走在他的麵前,將懷裏的文件在他麵前高高舉起,笑了一下後便毫不猶豫地鬆手,啪地一聲文件塞在了他的懷裏。
    她平靜地道:“我事情太多,這些就交給你處理了。”
    見他臉色變得微妙起來,薑茶茶繼續彎眸。
    “這陣子誰表現得好,等會長回來了,我都會一一告知他。”她轉過身,又慢慢走至大廳中央,黑色小高跟落地發出清脆的響聲,說到這的時候,她又嬌慵地轉過身,漫不經心地抱起胸來,“當然,誰渾水摸魚了,沒有完成他該做的事,我也會告訴會長。相信到時會長,一定會誇我認真總結了學生會的近況。”
    她回過頭,看向執行委員長,“還有什麽問題嗎?這點工作量,應該難不倒你吧?”
    執行委員長頂著其他人的目光,雖然心裏一股怨氣,但也隻好咬牙切齒地應下,“當然。”
    薑茶茶舉手,在安靜的大廳啪的一聲拍了一下掌,幹練又自信地道:“OK,那麽大家繼續工作吧。”
    說完,她就頂著背後各種各樣的目光,回到了辦公室。
    剛關上門,薑茶茶就發現自己掌心裏全是汗。
    她知道,接下來的難關是在年級大會。
    原主那麽大的不利輿論,才是重量級的存在。
    她愁得要命,趕緊繼續背稿。
    就算不能做到完美,也要將年級大會舉辦得順順利利才行。
    隻是沒有想到,林瀟瀟過來找她了。
    她依舊不穿校服,提著精致的小蛋糕走進來。
    薑茶茶的眼睛從A4紙裏抬了起來,看見她,忍不住眼皮一跳,忙裏偷閑地道:“我說林瀟瀟,你不穿校服,還敢明目張膽地出入學生會,你也膩大膽了點吧。”
    她又小聲說:“你就不怕風紀委員長來找你嗎?”
    林瀟瀟不明所以地眨眼,“我要什麽要怕?我爸是學校股東啊。”
    ……好吧,這是個拚爹的時代。
    別人是拚爹,她這個爹是真的坑爹。
    薑茶茶再一次感覺到了老天爺的不公!
    見林瀟瀟放下蛋糕,就要往聞淮止的位置坐。
    她條件反射地想到什麽,立刻出聲阻止:“停!”
    “聞淮止有很嚴重的潔癖。”
    嚴重到她就算很久沒有玩過遊戲了,她現在還是能條件反射地想起他魔鬼般潔癖的可怕之處。
    林瀟瀟還沒坐下,她好奇地看著聞淮止桌上的小物件。
    薑茶茶忍不住又道:“你最好別碰它,他回來後,肯定能精確記得他離開前桌上每一個玩意擺放的位置,還有角度。”
    林瀟瀟被嚇到了,“這麽恐怖?他還是人嗎?”
    她帶來的蛋糕,她都沒吃,草草做完上台前的準備,她就來到了B棟教學樓。
    等到要入場前,薑茶茶突然發現自己的口紅已經淡了很多。
    她下意識地摸兜,發現忘記帶唇膏了。
    林瀟瀟這時很識時務地掏出一根口紅,特別積極,而且躍躍欲試,“會長,這個絕對適合你。”
    “來來來,讓我來幫你塗。”
    見到她這樣子,薑茶茶內心裏出現了點不詳的預感。
    可時間有限,她不疑有他,低下頭任由林瀟瀟給她塗。
    這讓林瀟瀟驚訝了,因為之前,她每次都很想給副會長這張上帝親賜的臉化妝,但是副會長每次都很抗拒,打死都不願意,而且都會投來可怕的死亡眼神,跟最美豔的女鬼一樣。
    沒想到這次薑茶茶答應得這麽爽快,這讓她激動了,激動得雙手發抖。
    激動得以至於,她的手腕像蟲子似的,抖了那麽一下。
    林瀟瀟突然心肌梗塞了。
    完了,完了,她完了。
    發現手表時間到了,見林瀟瀟給她塗完後,薑茶茶就立馬轉身,鼓起勇氣推開大門走進去,但她完全忽略了背後林瀟瀟複雜到極致的表情。
    林瀟瀟手腳冰冷,她已經在想要不要給自己立一份遺囑了。
    然而薑茶茶什麽都不知道,她現在緊張得要死。
    她深呼吸。
    人聲鼎沸中,大門開了。
    這一刻的出場,好像自帶了bg。
    厚重的大門向兩旁敞開,明豔的少女從一片光影裏走出來,先出現的是一雙踩著一字扣高跟皮鞋的長腿,統一的學生製服很好地勾勒出了她的曼麗身材,她塗了紅色唇釉的嘴輕輕勾著,明眸微眯,像一隻高貴的波斯貓。
    這是他們的副會長。
    她的突然到來,人聲逐漸變小。
    在場幾千號人,薑茶茶都不知道看哪,隻好目視前方,一步一步走上台。
    她的高跟皮鞋踩在紅木講台上發出聲響來,待她走到演講台前,人群裏最微小的喧嘩都消失了,像一瞬間被收了音。
    薑茶茶像見過大場麵,一臉平靜地站在那。
    其實她心裏慌張得要死。
    你可以的,薑茶茶!
    她在心裏給自己打氣,然後輕輕咳嗽了一下,剛準備念稿,就聽見台下好像有什麽重物落地,發出了聲音。
    薑茶茶一開始以為是意外,可剛念了幾句台詞,就發現台下又發出了很大的聲音,再次打斷了她。
    好幾次了,分明就是故意的。
    薑茶茶臉上出現薄怒,她自認為已經素質夠好了,她麵帶微笑地輕聲警告:“台下的同學,可以再發出聲音了嗎?這裏是年級大會……”
    重物落地的聲音,再一次出現了,這次比前麵的都要肆無忌憚。
    像是一場有組織的計謀,薑茶茶還沒反應過來,人群中不知道是誰向台上砸來了一個空礦泉水瓶,不是直接朝她身上扔,但是剛好滾落到了她的腳邊。
    在夏天三十六的高溫下,薑茶茶後背出了一層冷汗。
    這次扔的是礦泉水瓶?那下次呢?
    這次沒對準她扔?那下次呢?
    從未麵對過這麽大的惡意,薑茶茶的腿已經有點發軟了,她的身體隻能軟綿綿地靠著講台,才能勉強支撐自己站住。
    她心中漫上了一層無形的恐懼,像一隻透明有力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嚨。
    好像是這場戲弄遊戲的主謀在人群中大喊一聲:“快滾下去!”
    “你沒資格主持年級大會!”
    這話頓時點燃了其他民憤,所有人的怒火被有預謀地組織著、聚集起來,然後不受控製地開始一齊攻擊她。
    “我們隻需要會長大人!我們不需要你主持!”
    “你怎麽有臉上台的啊,狗都沒有你臉皮厚。”
    “要不是會長不在,哪有你發言的份……”
    ……
    漸漸有別的東西被帶著惡意,丟向了講台。
    無法控製的喧嘩中,薑茶茶重重地拍了一下講台,“大家冷靜!”
    要是是過去的她,她早就逃避了,她會灰溜溜地跑下台,然後跑到一個沒有人認識發現的角落。
    她確實是很害怕,但是她能後退嗎?她不能啊,她現在是遊戲裏的薑茶茶,她代表著學生會,她身上有她的職責。
    她是學生會的副會長,她怎麽能退?她必須處理好這場鬧劇。
    這是她的本分。
    再者,她如果表現出一絲絲害怕,或者是後退了,不就代表著她這個副會長害怕他們嗎?
    這樣的話,躲在人群背後的那些人,隻會更加肆無忌憚。
    她決不能後退。
    薑茶茶能感覺到自己的手指在不受控製地顫抖,她想繼續念演講稿,試圖轉移他們的注意力。
    可剛才明明能倒背如流的稿詞,在剛剛開口的那一刻,腦袋一瞬間變得空白。
    “能不能滾啊。”
    突然,一個飲料瓶迎麵正對著她,瓶子裏還剩下點水,正以一條筆直弧線快速拋來,硬生生地打在了她的額上。
    像塊小石頭似的,很疼。
    薑茶茶忍氣吞聲著,她一直沉默不語,最後她好像無法撐下去了,雙手沉沉地墜落下去,將頭低了下去。
    薑茶茶死死盯著自己的腳跟。
    如果離得她非常近的話,就會發現她的肩膀一直在細微地顫抖。
    她垂著的手握得很緊,像是忍耐到了極致。
    薑茶茶,你不準哭,這有什麽大不了的,他們隻不過是遊戲裏的NPC罷了,有什麽好引起你崩潰情感泛濫的?
    她鼻子酸得要死。
    別哭。
    終於,第一顆眼淚決堤了,像斷了線的珍珠。
    按照以往經驗來,如果掉了第一顆的話,前麵辛苦維持的理智就會全麵破功,之後的淚水便像潮水一樣淚流不止。
    她死死咬著下唇,使勁憋著,憋到心髒都快喘不過氣了。
    “你說話啊!你怎麽不說話了!”
    她低著頭,她微張嘴巴,想要說話,但這勢必也會同時暴露自己正在哭泣的事實。
    要是被他們看見她哭了?那她還有什麽麵子而言?那不是明擺著告訴他們,她哭了,她薑茶茶就是這麽不堪一擊嗎?
    她不想這樣啊。
    在講台上被欺負到哭,那她薑茶茶還不如死了算了。
    她手指顫抖著,伸出手剛要去握住麥克風。
    這時,在一片混雜的人聲中,講台台階上傳來了緩慢從容的腳步聲,每一步仿佛都是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讓人不得不安靜下來。
    不過薑茶茶沒有聽見。
    剛抬起下巴,便見一個高大的背影鋪天蓋地籠罩了她。
    男人溫柔地握住了她要去拿麥克風的手,他的身體順勢攔在了她的麵前,為她擋去了她講台下的數千雙眼睛。
    黑暗裏,薑茶茶眼眸下意識微縮,她望著突然出現在她麵前的男人。
    可男人太高了,她含著淚抬起眼睛,也隻能看到他那漂亮完美的下顎線。
    他薄唇抿開,慢慢勾起,性感的喉結隨著他說話而上下滾動,金絲眼鏡下的長目像狐狸一樣微闔,他溫柔一笑,“這麽欺負副會長,不太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