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一天開始，逄蒙便按照楊罡教導的方法，成天仰躺在他妻子身下的織布機下麵，眼睛對著不停起伏的腳踏板，練‘不眨眼’。
    練箭的第一個修行方式，是練眼。這似乎很有道理，逄蒙堅信楊罡的方式一定是對的。
    漸漸的，竟真被他練出了一些門道。
    他的眼睛對事物的動靜變得異常敏感，小到風中有塵土飛過，大到太陽月亮在天空極其緩慢的移動。練到最後，甚至拿針尖去逼近他的眼睛，眼皮子都紋絲不動。
    “師父我練成了，師父我成功了！哈哈哈哈”
    逄蒙肆意的笑聲傳入院中。
    緊接著，一個青年人推門而入，神態十分興奮。
    然而楊罡隻是平淡地點點頭，說道：“那麽，我們進行第二步。”
    隨後又是一年。
    逄蒙按照楊罡的說法，在窗台上係了三根犛牛的尾毛，第一根上係了人族內能找到的最細小的針。第二根上係了一隻肉眼難以鑒別的虱子。
    要知道，這可是遠古的虱子啊！便是神仙遇上一群，也要去瑤池水中走一遭洗盡鉛華。
    第三根。
    由楊罡親自來係。
    他並沒有告訴逄蒙那是什麽東西，隻說若有一日，你能看清其上所係之物，便算通過了我的第一重考驗。若無法通過……便從哪裏來，回哪裏去吧！
    一股沉甸甸的壓力壓在心頭。
    此後。
    逄蒙日複一日夜複一夜，以前所未有的恒心毅力，似看待情人一般整日盯著第一根犛牛毛看。
    慢慢地，第一根細針的針眼在他眼中開始變大。
    如車輪般大，如房子般大，如山嶽般大，最後如整個天地充滿了他的視野。
    逄蒙喜出望外，漸漸有些誌得意滿。
    開始觀看第二根犛牛毛。
    同樣的過程，同樣的順利，隻不過更好事持久一些。
    終於在兩年半之後。
    那肉眼無法察覺的虱子，在他眼中越來越大，最後如天地一般填充了整個視野。
    “兩年半……我終於成功了！”
    逄蒙馬不停蹄，當日便開始觀看第三根未知的犛牛毛。
    然而。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按道理逄蒙如今的境界，哪怕無法將那比獅子還小的物體看得比山還大，也至少能看清那是什麽。可在他的眼裏，連最細小的灰塵都看得一清二楚。
    就是無法看不到那是什麽東西。
    彷佛根本‘不存在’一般。
    “不可能的！師父這麽做，定非無的放矢，其中定有深意，是我還沒有看透……他想讓我知難而退？不，我是不會放棄的！”
    “絕不會放棄！”
    逄蒙如著魔一般喃喃自語。
    楊罡威震三界的名頭，讓逄蒙心中無比篤信。
    從那一天開始，他日夜觀看第三根犛牛毛，茶飯不思，連與妻子同房都未曾有過，直接將被褥放在窗台前，每日醒來便盯著那犛牛毛看。
    半年過去，一年過去。
    可任他如何努力，也始終無法看透那‘不存在’的物體。
    “不可能！”
    “這怎麽可能……難道第三根犛牛毛上，真的沒有任何東西？”
    “不！師父是不會騙我的，他是人族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怎麽可能騙我！”
    逄蒙心中漸漸產生了一絲懷疑。
    時至今日，他已經成為楊罡的徒弟十年，對方沒有教導他任何箭術，這讓心思多變的青年心中生出了個念頭‘難道，對方根本就沒有想過要教他？’
    這一切，隻是想讓他知難而退？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便再也無法抹去。
    一如當初的素娥。
    第十一年。
    步入中年的逄蒙，已經數月沒有去見楊罡了。
    這一日他呆坐在窗台前，望著風中搖曳的三根犛牛毛，眼神似癡了一般，充滿了某種無限的渴望，與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異色。
    “爹爹。”
    一聲怯怯的呼喚從窗前傳來。
    逄蒙緩緩低下頭。
    目光呆滯看著窗前的小男孩。
    看了許久，才恍然道：“是小鏃啊！”
    “爹爹，是我！你終於理我了！”
    小男孩喜笑顏開，盡管爹爹用了片刻才認出自己讓他有點失落，但爹爹終於肯理自己了，讓自小缺乏父愛的男孩難以掩蓋心中的雀躍。
    是的。
    為了修煉箭術，逄蒙仿若入魔一般，連在身邊的妻子兒女都許久沒有交流過了。
    “嗯。”
    逄蒙露出一絲勉強的笑容，點了點頭。
    “爹爹，你在看什麽呀？”
    小男孩好奇地問道。
    “在看……一個神奇的東西。”不知為何，或許是已經厭煩了鼓噪的修煉，逄蒙今日難得有與孩子交流的心思。
    “啊？”
    小男孩露出奇怪的表情，“可是，這上麵明明什麽都沒有呀！”
    “嗬~~”
    逄蒙笑了笑，“這上麵有東西的，隻是伱看不到。”
    “爹爹騙我，如果這上麵有東西，為什麽看不到呢？”小男孩天真地道。
    “嗬嗬~~”
    逄蒙再次一笑，這次卻是覺得有些索然無味。
    自己多年艱苦的修行，和一個孩子討論有什麽意義？
    “爹爹。”
    小男孩見父親不信，頓時有些急了。
    咬著手指頭，有些慌亂地解釋道：“你看，這一根毛上係了一根針，這一根好像係了一隻小蟲子，可第三根……”
    “住嘴。”
    逄蒙的聲音一沉，怒斥道：“你看不見，並不代表沒有。好了，你自己去玩吧，爹爹要修行了。”
    “爹爹，小鏃真的沒有騙你！”
    小男孩急道：“你看這第三根牛毛，它都沒有打結，上麵怎麽會有東西呢？”
    “什麽？”
    逄蒙身軀猛地一震。
    呆滯地抬起頭，傻傻看著窗台。
    三根犛牛毛在風中搖曳，第一根係著細針，筆直如箭。第二根係著虱子，在尾部打了一個小圈。而第三根……
    他的視野急速放大，
    犛牛毛的尾部細若微塵，在風中一蕩一蕩，空蕩蕩的根本沒有任何物體。
    “沒有？”
    “真的沒有……”
    “我被騙了……我真的被騙了？難道，我真的騙了？”
    “師父！！！！”
    一聲尖利的怒吼穿透雲霄。
    下一刻。
    窗台轟然破碎，掀起的勁風叫懵懂的小男孩吹倒在地。
    等逄蒙的妻子聞聲趕來。
    隻看到地上哭泣的兒子，與如一團旋風般向楊罡的居所奔去的逄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