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梳夫妻到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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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梳梳到老,二梳白發齊眉……”
紅燭輕顫,燈影搖晃,蒼老的聲音略帶了些隱忍的哽咽。
古舊銅鏡前,麵容姣好的女子平靜的坐著,身上大紅的嫁衣甚是惹眼,而她身後,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嫗正顫巍巍的拿著桃木梳替她打理三千青絲。
“阿嬤……你哭什麽?”女子輕聲問老嫗。
老嫗暗裏抹了一把眼淚,強笑道:“阿嬤沒哭,小姐今日便嫁人了,阿嬤是高興!”
“阿嬤別哭,待我嫁過去了,這宅子就留給你,阿嬤是個會過日子的,日後也不愁沒得吃。”女子淡笑著安慰道。
“小姐……”老嫗哀哽一聲,卻是欲言又止。
女子像是沒發現老嫗哀慟的情緒,看了看一旁燃燒了一大半的紅燭,輕聲催促道:“阿嬤,快一些,待會兒轎子要來了。”
老嫗拿起桃木梳,枯糙的手執起一縷青絲,聲音越發哽咽:“三梳兒孫滿地,四梳相逢遇貴人……”
“新娘子!花轎到咯!”門外傳來轎夫一聲吆喝。
女子紅唇蕩開,一抹輕淡的笑意展開,催促道:“阿嬤,快些。”
“九梳九子樣樣有;十梳夫妻到白頭……”老嫗哽咽著將發絲卷上去,緩緩插入最後一支金簪。
“阿嬤梳得真好看。”女子輕笑著站起來。
“小姐……”老嫗一下跪在地上,哀戚著喚了她一聲,一時間渾濁的眼裏淚水絕堤,“小姐,不嫁了罷,不嫁了……”
“阿嬤。”她將老嫗扶起來,輕笑道:“我等了他十年,是個老姑娘了啊,他不嫌棄,我便得嫁。”
女子將火紅的蓋頭覆到頭上,提起裙角踏上轎子。
透過轎窗,她能瞧見滿京城的人,都在街上看著這長長的迎親隊伍。今日,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衛子都要娶杜雲柔。
她唇瓣勾起淺淺的笑意,要嫁人了啊。
為了今日,她等了十年。
十八歲,她問他要不要娶她,他讓她等等,他說業未成,無顏立家。
後來,他便隨軍出征,一去,便是三年。
二十一歲這年,她又問他要不要娶她,他說娶,但是他又說,再等等,等他功成名就,便讓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娶了她。
南蠻來犯,他再一次出征,一去,又是三年。
他跟著大將軍,一戰得名,成了一名副將,年紀輕輕,便聲名在外。
那年她二十五歲,第三次問他,要不要娶杜雲柔。
他苦笑,說娶不了,南蠻未平,他不知道下一次什麽時候出征。
他說,杜雲柔,你嫁人吧。她隻笑,不嫁,我再等等。再等等,便又是三年,她二十八了。
今日,終於是要嫁人了。
她是這京城最老的閨中女子,即便在這京城被輿論了十年,今日,她還是風風光光的上了花轎。
衛子都,你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要娶杜雲柔。她在紅蓋頭下輕笑著。
花轎停了,她被人攙扶著下來,來迎接她的,是一隊穿著盔甲的士兵。
“杜姑娘,這是衛將軍的佩刀。”士兵眼裏有一抹敬意,雙手將闊刀呈給她。
杜雲柔接過來,抱在懷中。闊刀很沉,冰涼涼的,冷硬得沒有一絲溫度。
人沒回來,刀回來了。
她抱著刀,緩步走入喜堂。
堂外堂內,都是人,本該熱熱鬧鬧的,見她進來了,一時間都沒了聲音。
所有人都看著她,她知道,他們都可憐她。但是她不覺得自己可憐。杜雲柔要嫁人了,嫁給衛子都。
她早就打定了主意,等他這次回來,不管他娶不娶,她都要嫁給他,她想了千千萬萬種說辭,可他隻捎了一個口信回來,她所有的說辭,就都堵在了胸口。
衛子都死了,死在了沙場上,或是馬蹄下。
聽說,死無全屍。
她摸了摸冰涼的刀柄,笑得輕淡,他總是有辦法堵住她的說辭,但是這一次,她就是要嫁給他。
喜堂中,站著一個麵目俊朗的高大男子,男子此時看著她,臉上頗多感慨。
她衝他福了福身,“您可是秦源將軍?”
他點頭,“正是秦某。”
“子都以往有提起過將軍,他對將軍很是尊敬,民女與子都的父母皆已早逝,今日鬥膽,想請將軍作個高堂見證。”她輕道。
秦源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歎息一聲,“其實你,不必這樣為難自己……”
她摸摸刀鞘,在紅蓋頭下溫柔一笑,“將軍作個見證吧,子都一定會很高興的。”
秦源一歎,一步跨上高堂座位,衝一旁的禮官點點頭。
“一拜天地!”禮官高喊道。
喜堂靜謐下來,她抱著闊刀,緩緩朝著堂外跪下來,盈盈一拜。
喜堂內外,有人悄悄低泣起來,這個一身紅嫁衣的女子,每一個姿態都平靜而堅定,她今日嫁人的舉動明明那麽傻,卻讓人生不出一絲嘲笑的心思來。她隻輕柔一拜,卻重重的扣在每一個人的心裏,這是個癡情的女子,她苦等了十年,最終卻隻等來了一把佩刀。
“二拜高堂!”她起身,轉過來,再正欲下跪,卻被一雙手掌拖住。
“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坐在高堂的男子托住她,神色複雜的道。
她恬靜一笑,被他托住的手肘挪開,跪下去,平靜的一拜。“夫妻對拜!”禮官高喊。
滿堂俱靜,杜雲柔側身,對著空氣拜了下去。
原本禮官安排了替身與她拜堂,被她攔下了。
不需要替身,她堅信他在。
“送入洞房!”最後一聲高喊,她在這滿屋子的寂靜之中,抱著闊刀,安靜的去了喜房。
紅燭跳動,屋子裏的空氣有些冰涼,她坐在喜床上,抱著闊刀,似乎在等著什麽。良久,她輕歎一聲。
她知道,他不會來了。
素手將火紅的蓋頭掀開,她將闊刀抱在懷裏細細的瞧著。
她認得這把刀,六七年前,他將這把刀拿到她麵前的時候,臉上的自傲是掩飾不住的,他說,這刀是他立了軍功,將軍賞的,是好刀。
他那麽喜歡這把刀,死後,魂兒定是附到刀上了罷。
她細細的摸著刀鞘,唇角帶著溫柔的笑意,“我嫁了你,便是你的人了,子都,你等等我。”
她將闊刀緩緩抽出來,铖亮的刀身晃花了眼,兩行清淚滑落。
聽聞刀下的亡魂越多,刀身便越亮。
聽聞血債太多,下了地獄是會被鬼魂追討的。
子都,你怕不怕。
她將闊刀橫在了脖子上,平靜的閉眼。
別怕,我來陪你。
“錚!”兵器碰撞的聲音在耳邊炸開,她隻覺虎口一痛,闊刀被彈翻在地。
木門“哐!”的一聲被撞開,門口坐在輪椅上的男子冰冷的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