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倫給伊莉治療後，翌日。
    強勁的風叩打著窗戶。
    明明還是白天，天空卻很暗。厚厚的雲層層疊疊，隨風飄動。妖精們將診所的防雨窗逐個關上。
    還沒下雨，但什麽時候下雨都不奇怪。
    即便不是人魚，也能預報今晚會有暴風雨。
    “醫生，診所的防雨窗都關上了。”
    “嗯，辛苦了，莎妃。”
    也許是為了防備暴風雨，今天診所來的人很少。
    很早之前開始就有暴風雨將至的預報，所以街上沒有發生混亂。
    才過中午，附近的商店就已經開始打烊了。診所雖然還開著，但沒有患者前來，實際上處於休診狀態。
    “在暴風雨來臨前，我本想給布拉姆做個健康診斷…”
    “既然來了也沒辦法了。”
    “嗯…”
    格倫歎了口氣。
    本想今天到街上逛一圈或許能碰到布拉姆——但這種天氣下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下起傾盆大雨，所以還是決定不外出了。
    “結果伊莉也想在大使選舉的投票中和布拉姆一決勝負…”
    “那是莎妃你拱火的吧？”
    “我知道。但是…那孩子說的打架，就是打完後就跑吧？這樣的話，就很難在這城裏待下去…所以我才脫口而出。”
    莎妃似乎在反省自己提出的令人不安的建議。
    露菈菈的事情也是，不知不覺就會插嘴，這點很有莎妃的風格。表現出她會照顧人的優點。
    “投票的文件以已經送來了，我們該怎麽辦？”
    “啊、對啊…我們也要投票啊。”
    “就是啊。一人一票。”
    格倫在煩惱。
    大使候補最終確定是伊莉和布拉姆兩人。布拉姆的健康診斷還沒結束，如果她對去人類領地這件事沒問題的話——
    格倫必須給其中一個投票。
    “無論哪邊獲勝…感覺都會留下禍根。”
    “我想投給布拉姆。這樣如果是伊莉獲勝，這個[禍根]就會拖下去。”
    “嗯…”
    如果布拉姆被選為大使，事情就能解決了嗎？
    格倫並不這麽認為。那兩人爭奪的並不是哪邊會被選上。選舉不過是一個契機。
    如果以居民選舉為契機，兩個人能坦率交流是最好的。而且莎妃也很期待這一點——但這是那兩個人之間的問題，其他人參與的範圍有限。
    “…算了，想也沒用。那我去把大門關上吧。”
    “啊，不用關也行哦。”
    “誒。”
    正要朝門口走的莎妃，聽了格倫的話回過頭。
    “但是…暴風雨就要來了哦，醫生？”
    “正因為如此。也許會有人因為飛來的木材而受傷。農場和工房應該會工作到最後一分鍾…為了讓疾患能隨時進來，開著門也無所謂。”
    “我知道了。既然醫生都這麽說了。”
    莎妃略帶吃驚地歎氣。
    “不過——我想應該不會有人來吧？暴風雨的夜晚，請好好休息吧，格倫醫生。”
    “嗯，我會的。”
    莎妃笑嘻嘻地離開診察室。
    話雖如此——猛烈的風叩擊著窗戶。這是一場林德沃姆難得一見的暴風雨。老房子的瓦片、樹枝、或其他東西飛起來也不奇怪。
    何況林德沃姆到處都是水路。盡管排水工作做得很好，但如果下起了超出預期的大雨，可能會出現排水跟不上從而導致整個城市被淹沒。
    (好像沒有什麽浸水的記錄…)
    格倫搖了搖頭。
    災害和疾病一樣，不知什麽時候就會來襲。應對疾病，能站在醫生的立場上反抗，但對於災害，能做的就有限了。
    (今晚要是沒有人來就好了…)
    如此祈願，讓格倫苦笑。
    來診所的人越來越少才好——
    不是僅限今晚，這是格倫一直希望的事情。
    同一時間。
    美美的飾品店早早地準備打烊了。雖然大清早就開門了，但客人很少。另一邊，天氣也在不斷惡化。
    擔心美美身體的師傅說了讓她今天回去。美美也是，做好了打烊的準備，想早點回去——但是。
    因為還有客人在，所以回不去。
    “為、為什麽這種天還來啊。”
    淚眼婆娑地看著已經成為常客的布拉姆。
    “哎呀，你看，不是馬上就要投票了嗎？即便是逛街，也絕對不想穿著自己不喜歡的衣服不是嗎？”
    “…今晚有暴風雨。”
    “誒。真的假的。”
    “為、為什麽會不知道啊？看了外麵就知道了吧？！那麽厚的雲覆蓋了天空，風也刮得這麽厲害！”
    “這個嗎，我，比較喜歡暗一點。今天感覺過得挺好的。”
    “世界又不是圍著你轉的啊…？”
    美美半睜著眼，沒有在意。
    “不過，我，在暴風雨中也能飛哦。”
    “這、這太危險了！好了快回去吧。我已經想關門了…”
    “誒…在等一下啦…”
    布拉姆把翼爪貼在下巴上，一臉為難地煩惱著。
    “好，我知道了。這個給我！”
    “還買耳環嗎…？都買了幾個了啊…”
    “這個嘛，因為小美美一直在做出新商品，我也很高興?”
    “都怪你，新商品才會被當做稀有品！才做好就來買！”
    “生意興隆！很高興吧？”
    布拉姆一點兒也不怵。
    實際上，由於布拉姆會定期購入喜歡的商品，美美的店確實是大幅黑字。
    既是對工房的貢獻，也是美美自身的實績，能夠更加自由地製作喜歡的東西。這對於美美來說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但是——
    但這是兩碼事，新商品被布拉姆獨占的狀況並不好。因為每一個都是手工製作，所以生產數量有限。
    想要消除這家店沒有新商品的批判——但不覺得布拉姆會控製購買。
    “夠了！下次就隻給你一人一個哦！？”
    “抱歉啊！下次會注意的啦。隻要有這麽多的飾品，人類領地大使的投票必將是我的大勝利！那個鮮紅的哈比在投票中輸了也就會道歉吧？”
    “…是嗎。”
    布拉姆的計劃，在美美看來也相當天真。
    “伊莉她…其實並不怎麽在意誰被選為大使。比起這個，更多還是布拉姆貶低了她的翅膀，讓她生氣了。所以…”
    “我覺得她的翅膀和漂亮哦！但她那麽驕傲自大，讓我很不舒服…”
    “伊莉並沒有這樣的打算…我覺得對伊莉來說，哪邊都是一樣的。自己被貶低和翅膀被貶低，都是一樣的。因為那雙美麗的翅膀就是她本身。”
    “…？”
    美美雖然看上去容易驚慌失措，但卻用自己獨到的觀察力注視著朋友們。
    正因為如此，她才會對遲遲不肯道歉的兩人著急。與大使選舉無關，隻要有一方不肯讓步，吵架就不會平息，兩人隻會越離越遠。
    但美美不是當事人，除了建議以外，什麽都做不了。
    “——你最好向伊莉道歉。”
    “不。不可能的。我又沒做錯什麽…而且就算我道歉了也不會原諒我…而且，事到如今，我不覺得能緩和多少…”
    布拉姆噘起嘴。
    也許是內疚吧，聲音越來越小了。那副扭扭捏捏的樣子，仿佛就像是看著自己。
    美美和布拉姆很相似。
    (真是的啊！)
    一想到自己也曾想這個讓別人著急，就覺得各方麵都很對不起——因此。
    美美生氣了。
    對自己可以隨心所欲地說話，毫無顧慮，對伊莉卻保持著奇怪的距離，不打算和好，一直僵持著。
    魔族有一句古話叫做[戰爭的勝負要問獨眼族]。(美美的種族サイクロプス，一般是譯為獨眼巨人，不過本作除了獨眼外隻是正常身高)
    獨眼族曾在魔族領地內向敵對的雙方勢力都販賣過武器。即便獨眼族保持著中立態度，但在交易過程中難免會泄露各勢力的財力、兵力和裝備情況。
    也就是他們能預測戰爭趨勢的由來。
    比喻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現在的美美就處於這種狀態。
    雖然自己不擅長交流，但隻要是他人的事情，還是能看清楚很多的。
    “布拉姆！你想過和好嗎？沒有吧？”
    “嗚誒誒，小美美，為什麽生氣了啊？”
    “當然會生氣啊，朋友之間吵架的牢騷，我已經聽夠了！”
    “嗚嗚嗚…”
    美美難得一見的憤怒，讓布拉姆感到害怕。
    “啊，如果小美美是同伴的話…一定就。”
    “同伴。”
    啪的一聲。
    美美裏麵好像有什麽東西斷了。
    “同伴同伴同伴…不管哪邊，都忽視我的擔心…反正我這種人…”
    “啊，小美美？”
    美美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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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拉姆用翼爪驅散美美身邊彌漫著的負麵氣氛。
    “所以啊——我不是說過我不站在任何一方了——嗎！”
    “唉！”
    “即便在漫長的曆史中製造戰爭的武器，但獨眼族直接參與的戰爭隻有和人類的戰爭！我們獨眼族在任何時候都是中立的！就算你和伊莉吵架了，我不是任何一邊的同伴——也不會當任何一邊的同伴啊啊啊啊！”
    美美她。
    用大手攔下了正要出售新耳環。
    “事已至此隻能使出最終手段了！在你們和好之前，絕對不會再賣商品給你們了！”
    “嗚誒！？為什麽啊？！等下啊小美美！”
    “煩死了！是不肯和好的你們的錯！”
    美美吵吵嚷嚷地。
    本來就弱氣的布拉姆被這波氣勢嚇得後退了幾步。但是，美美的怒火並不會就此平息——
    “你看，今天會有暴風雨，快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
    “嗚嗚嗚嗚~小美美好無情啊！”
    “才不無情！這是必要的！”
    美美越過櫃台，巨大的眼睛瞪著布拉姆。
    “懂嗎？我不是你們當中任何一邊的同伴，隻是看著你們吵架感到著急！如果你不想和好的話——這家店就不會再賣東西給你了！”
    “嗚嗚嗚嗚~小美美…”
    “就算哭！也不會！解決任何問題！”
    沒有想到有些自虐但溫厚的美美會生氣到這種程度吧。
    不知不覺間淚眼汪汪的變成布拉姆了。但美美沒有理會布拉姆，用她的怪力將她推到店外。
    “好了好了，已經關門了關門了！下次再來就和伊莉兩個人一起吧！”
    “等、等等啊小美美！”
    “感謝您的惠顧！”
    伴隨著半是自暴自棄的聲音，飾品店的門關上了。被趕出來的布拉姆歎了口氣，呆呆地望著天空。
    “——這算什麽啊…真是的…”
    頭一次看到這麽強硬的美美，布拉姆不知該說什麽。
    掛著大風的林德沃姆。布拉姆抬頭看著陰沉的天空。
    大顆的雨水落了下來。
    被美美趕出店後，布拉姆沒有回到墓場街。
    自暴自棄的布拉姆，也沒有在意自己中意的衣服被淋濕，在林德沃姆的屋頂上空飛來飛去。
    沒有什麽特別的目的。隻是無法排遣這種無能為力的心情，漫無目的地在徘徊飛行。
    (為什麽…)
    哭泣著，在空中飛著。
    淚水，夾雜在傾斜而下的雨中。
    即便在暴風雨中，布拉姆也能毫無障礙飛行。緊咬著嘴唇，華麗地躲過被狂風吹來的樹木。一般情況下會被吹走的風，吸血鬼那巨大的翅膀也能抵擋著住。
    (為什麽大家…都不明白我啊)
    布拉姆鬧著別扭。
    在傾斜的雨水中，布拉姆閉上了眼。
    看不見前方也沒問題。布拉姆的音波能比視覺更加鮮明地捕捉城市的形狀。
    飛行中，前麵出現了一座塔。
    在暴風中，布拉也能姆旋轉身體，平穩地降落在屋頂上。
    (為什麽…為什麽啊啊！)
    憤怒地。
    布拉姆大叫著。
    “——！”
    那是超出了其他種族可聽範圍的叫聲。
    回聲定位。
    那是一種發出音波，通過聽取反射回來的聲音準確把握周圍物體的位置、距離、形狀的能力。這是蝙蝠和海豚擁有的能力，吸血鬼的布拉姆當然也擁有同樣的能力。
    而且吸血鬼的回聲定位不是蝙蝠能比的。
    吸血鬼的聲帶由強韌的肌肉構成。布拉姆雖然沒有意識到，但她可以在一秒鍾之內就發出數百道音波，並聽到回聲。
    無論是暴風雨中還是其他，都能筆直前進的強有力的音波，使得布拉姆在大雨之中也能夠飛行。
    “…哎。”
    被雨淋濕的布拉姆。
    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
    回聲定位是一種強大的能力，布拉姆自己雖然不能完全理解原理。但在她的感覺中，聲音的回音就如是視覺一樣。
    複雜的音波反射回來。
    將這些情報收集後在布拉姆的腦內自然而然地構建出城市的構造。就算是閉上眼睛在暴風雨中，這些情報都能形成比人類視覺更準確的圖像。
    “這下該怎麽辦啊…”
    自暴自棄地在暴風雨中飛行不能解決問題。
    雖不至於影響飛行，但翅膀上的細毛吸水後還是很重。
    衣服也淋濕了，黏在布拉姆的身體上，感覺很惡心。最開始對於在大雨中飛行這樣的非日常感到很開心，能隨心所欲地在屋頂上飛翔。但是——
    這不過是自暴自棄罷了，很快就厭倦了。
    “哈啊，真的做不到啊…”
    本來的話。
    現在馬上去找伊莉，和她道歉才是正確的。這也是美美所希望的，兩個人的爭吵一定會因此而解決。
    但是，這場暴風雨。別說是伊莉了，就連街上外出的人都沒有。
    “——回去吧。”
    暴風雨過去，自己一定會改變的。
    明天的自己會變得坦率，一切都能順利進行，能和伊莉完美地和好——
    把一切都扔給明天的自己，布拉姆要回到墓場街去。當她從屋頂準備起飛的時候。
    “啊！”
    不知從哪裏飛來一塊布。
    直接拍到了臉上。
    那是一塊非常厚的布。音波能在硬物上反射，在水中也能很好地發出聲音——相反，在飄動的布或者海綿狀的物體上是無法產生回音的，也就無法感知存在。
    這塊布是為了防暑而在各處使用的隔熱布。
    話雖如此。
    “啊，真礙事！”
    布拉姆本就閉著眼睛。
    就算被極厚的布擋住了視線，也不影響她的飛行。對於吸血鬼來說視覺信息並不是非常重要的。
    扯開臉上的布，布拉姆就這樣飛了起來。
    “哇！？”
    好像撞到了什麽。
    臉和什麽硬物激烈碰撞了——這次，布拉姆遇到了連回聲定位也無法感知的障礙物。
    (為…為什麽？！我不明白？！我撞到什麽了？！)
    雨中，布拉姆睜開眼。
    眼前是高高的尖塔頂。在林德沃姆也是高聳巨大的建築物，音波不可能不會產生回音的——
    (聲音，聽不到了——！？)
    吸血鬼有著發達的聲帶。
    同時擁有高性能的耳朵。捕捉反射的回聲，準確把握周圍的情況，聽覺也是非常重要的。
    但是，聽不到了。
    也或者是[聽錯了]距離、位置、大小——不管怎麽說，布拉姆的聽覺一定出現了異常。
    雖然眉宇間還流著血，但布拉姆還是試圖重新站好。
    (嗚…要掉下去了…？！)
    強暴風雨雨。
    吸血鬼並不擅長飛行。一旦沒有抓住風向，想要恢複需要花很長時間。
    更別說頭撞到了塔頂，在昏昏沉沉的意識中做出纖細的空中動作了。回聲定位就是為了彌補這點。
    (騙人吧…糟了，我…會死在這裏嗎…？！)
    就這樣墜落了。
    這種預感讓全身發涼。也沒有采取求生手段，身體因為恐懼而僵硬。
    不要。
    就連叫喊的聲音也消失在風雨中。
    就這樣掉下去——有那麽一瞬間，布拉姆意識到。
    “你這家夥啊啊啊！”
    好疼。
    強烈的疼痛吞噬了快要放棄的布拉姆的身體。
    “你這家夥！你這家夥啊！在這種地方幹什麽！會墜落的——你知道現在是什麽狀況嗎！”
    “…是誰？”
    布拉姆無力地呻吟。
    布拉姆睜不開眼睛。而且頭部受到衝擊讓她昏昏沉沉的。盡管如此，不知是誰的聲音在腦內回響。
    “睜眼看看就知道了吧！血！是不是流到眼睛裏了！”
    “嗯…？”
    對於吸血鬼來說，視覺和聽覺的區別很曖昧。
    五感的程度因種族而異。比如犬型獸人通過嗅覺、拉米亞通過溫度感知世界一樣，對於布拉姆來說，世界是由視覺和反射的聲音所構成的。
    現在知道的是。
    不顧暴風雨的哈比在用腳抓著布拉姆，搬運著她。
    “你是——伊莉？”
    “終於！終於注意到了啊！好了快去診所吧！”
    “為什麽…你…會在這樣的暴風雨中…”
    “哼！別小看林德沃姆的郵遞員啊！”
    伊莉在振翅高飛。乘風破浪的樣子——就算布拉姆睜不開眼睛，也能通過回音定位逐一理解。
    真漂亮。
    她在雨中也不失色彩飛翔的身姿，是多麽美麗啊。
    “真狡猾…”
    布拉姆就這樣被伊莉抱著，抿著嘴唇。
    “啊？！你說什麽？！”
    隻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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