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三章: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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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下旬,萬民軍製將軍李青山舉兵攻陷東平、壽張、東阿、張秋等城,殺東平安山營都司智亮,縣丞王訪吾逃匿。
    “九月十五日,李青山與王俊兩部於山東兗州府濟寧會師一處。”
    “據耳目探查,李青山部有部眾四萬餘人,精騎三千,水師舟船百艘,王俊所部有兵馬三萬,精騎四千。”
    “兩部會師一處,合兵成營,以王俊為主,李青山為副。”
    “山東萬民軍,於濟寧周邊,塞安山閘,截漕焚舟,並驅漕舟攻至臨清,屢敗官兵,震動山左。”
    陳望坐在上首,聽著匯報而來的消息。
    在聽到山東萬民軍以王俊為首的時候,陳望眉頭微蹙,有些詫異。
    “王俊與李青山兩人同為製將軍,兩人合流,李青山為王俊統屬,難道心甘情願?”
    李青山其人,陳望是很了解。
    雖然不曾見過,但是李青山的事跡可是留在了後世的史書之上。
    曆史上的李青山在山東起義,抗官兵,截漕運,攻打州府,屢屢攻陷附近州縣,震撼山東。
    最鼎盛的時期控製運河沿線的安山、韓莊等八閘,凡過往官府糧船,均需繳納所載漕米的十分之三,方予放行,以截漕之舉解決了大軍後勤供應的問題。
    而之所以有限製的截漕,不僅僅是因為可持續,還因為李青山和宋江一樣,都想要招安。
    曆史上,在周延儒奉詔前往京師,乘船從宜興沿運河北上途徑梁山之時,李青山謁見意欲由其傳話朝廷想要謀求招安。
    不過後麵因為一些原因,沒有能夠招安。
    在之後,圍剿兵馬日益增多,李青山終於兵敗,投降招安。
    諷刺的是,李青山招安的結局並不好。
    招安他的總兵楊禦蕃因為流言而下獄,李青山擔心同樣下獄,於是起兵複叛,後被擒獲,送往京師以磔刑處死。
    李青山的意誌不堅,是一個投機者。
    不過如今萬民軍勢大,恐怕心中暫時沒有招安的想法。
    李青山的內心想法,陳望多少也能夠猜出一二。
    萬民軍如今如日中天,一路以來連戰連捷。
    有席卷天下之象,氣吞萬裏之心。
    種種事跡也都表明,李岩真為雄主。
    無論是收河南諸路義軍之心,還是革左五營入萬民軍之事,都代表著李岩是一個極具人格魅力的領袖。
    跟隨著這樣的雄主,加入這樣的勢力之中。
    或許真能隨其建功立業,開天辟地,依從龍之功,搏他個封妻蔭子,搏他個開國公侯!
    就算不能,日後失勢,隻要麾下兵馬不失,像是陝西三十六營的營首一般,做個參將、遊擊什麽的。
    李青山這樣的投機者,應該不會願意屈於同級之下,接受改編。
    “李青山占據梁山,效仿水滸,打出替天行道之旗,排列頭目交椅,因此軍中綠林之氣甚眾。”
    陳功上前了一步,解釋道。
    “王俊未起義前,便已是當地有名的任俠,因仗義疏財,勇武過人而揚名山東綠林。”
    “起義之後,往來的山東綠林人物眾多,因此得以縱橫兗東之地,連敗諸路官兵,之後更是被山東綠林推為首領。”
    “山東綠林,皆是結識王俊為榮。”
    “監察所坐探匯報,李青山不想合流,但是卻難以壓服底下的各路頭目,此番合流為副,雖然心有不甘,但是也沒有任何的作用。”
    “而且……”
    陳功頓了一頓,繼而說道。
    “為了統合李青山與王俊兩部,李岩還派了特使前去。”
    陳望挑了挑眉毛,問道。
    “誰?”
    “宋獻策。”
    陳望眼神微凝,宋獻策的本事他再知曉不過。
    要是考領兵打仗,出謀劃策,宋獻策最多隻是中等。
    但是要論遊說口才,宋獻策可以得到最上等。
    將宋獻策放到春秋戰國,或許能成為像酈食其那樣著名的說客。
    畢竟宋獻策,可是在兵敗之後,成為清軍座上賓的人。
    談遷所寫的《北遊錄》有記載著關於宋獻策的事跡,其中有一句:“滿洲人重其術,隸旗下,出入騎從甚眾”。
    知曉了宋獻策已經去往濟寧,陳望也知道王俊和李青山兩部合流已經無法阻擋。
    “邳州的戰況如何了?”
    萬民軍三路大軍東征,猛攻運河一線,孫傳庭前去領兵抵擋。
    戰場從南直隸淮安府西的邳州一直向南,直到高郵與揚州。
    不過最為矚目和重要的戰場,還是最北麵的邳州。
    不僅僅是因為萬民軍在宿遷南麵陳兵足有十五萬,幾乎匯聚了萬民軍超過六成以上的精銳部隊。
    更是因為,萬民軍東征軍的主帥更替。
    原本東征宿遷的萬民軍主將是袁時中,但是不久之前李岩突然離開了鳳陽,親臨邳州接管了指揮權。
    而後王俊便和李青山匯合,合流向南。
    邳州戰場。
    萬民軍南北兩路,北路有七萬人,南路十五萬,合計兵馬二十二萬。
    而孫傳庭所率領的明軍,卻是僅有兩萬三千人。
    就是算上山東方麵的楊禦蕃、劉澤清等山東營鎮的一萬五千兵馬,滿打滿算都沒有到四萬人,兵力相差懸殊。
    此前因為進剿王俊失利,楊禦蕃被勒令戴罪辦理剿賊事務。
    而劉澤清因為指揮失當損兵折將,被降職為右都督,鎮守山東的海防。
    不過現在的劉澤清已經是官複原職,仍為山東總兵官。
    在周延儒回京的時候,劉澤清打聽到周延儒的座船,親自登船,送上了一份周延儒無法拒絕的禮物。
    劉澤清的起複,也正是周延儒的功勞。
    原先孫傳庭大會諸將時,劉澤清還隻是鎮守海防,帶領水師。
    而現在的劉澤清搖身一變成為山東總兵,總領山東兵馬。
    “山東萬民軍合兵一處,經由濟寧順運河南下,已經初步打通了與徐州的聯係。”
    “楊禦蕃與劉澤清領兵退守沛縣,依托沛縣,暫時穩固了防線,擋住了進攻的山東萬民軍。”
    陳功走上前,移動放置在輿圖之上的旗幟,向著陳望講述道。
    “依照現在了解到的情報推斷,山東方麵的官兵最多擋住山東萬民軍半個月的時間。”
    “邳州方麵,孫傳庭所部依靠運河地利,借助水師戰船,勉強維持不敗之局。”
    “但是一旦山東方麵萬民軍突破沛縣,順運河而下,淮北官兵將無地利舟船作為依靠,甚至還有合圍之險。”
    現在的萬民軍,戰力可不是民變初期陝西的那三十六營流寇可比的。
    萬民軍軍陣嚴整,紀律嚴明,士氣高昂,就如同曆史上那些開國的義軍一般!
    而孫傳庭麾下這些營兵,餉銀積年拖欠,一路四處奔波,早已經疲憊不堪,士氣低下。
    更不用提,萬民軍兵力五倍於明軍。
    淮北明軍,勝算……實在渺茫……
    “邳州之戰勝負,旬月之間,就能見其分曉……”
    陳望神色凝重,沉默無言。
    陳功站在輿圖的旁側,繼續說道。
    “邳州若敗,明軍在淮北將再無支點,萬民軍南北勾連,合兵一處實力更強。”
    “南京監察所耳目回報,南國諸鎮之兵孱弱不堪,多數兵丁衣不蔽體,骨瘦如柴,如同乞丐一般。”
    “雖然名義之上有五萬之眾,但是能戰者不過半數,一旦萬民軍主力南下,根本不足以抵擋。”
    陳望沉吟了片刻,目光離開了南直隸所在的地方,向著西北方看去。
    陳功會意,沒有等陳望詢問,便已經是將西北的消息匯報了出來。
    “九月二十日,李自成攻克隴西,再度大破三邊明軍,追殺百裏,陝西巡撫丁啟睿的敕書、尚方劍、印綬全部丟失。”
    “九月二十五日,朝廷調傅宗龍入秦,總理三邊軍務,抵禦闖軍,革丁啟睿陝西巡撫之職,議其失利之罪,逮捕入獄。”
    陳功走到輿圖陝西所在的位置。
    陝西的鞏昌府內,還有四麵紅旗。
    “如今陝西,還成建製的部隊,隻剩下賀人龍、李國奇、羅尚文、左勷四營,合計兵馬兩萬七千人。”
    這四營兵馬已經是西安府最後的依靠了。
    “朝廷已經打算放棄鞏昌府,退守鳳翔、平涼,力保西安府不失。”
    在崇禎十四年的年末。
    大明就已經快要走到了盡頭。
    遼東敗北,西北失陷,東南不保。
    大明的崩塌,比起曆史上更為快速,也更為劇烈。
    陳功的手按在了西安城上,鄭重道。
    “兵部令,從漢中抽調半數兵馬,北上馳援西安。”
    “行文已下,要求克期出發不得有誤。”
    陳望雙目微凝,神色微沉。
    雖然心中早有準備,但是等聽到命令之時,陳望還是心中一沉。
    “朝廷終於忍不住了……”
    先是給周遇懋加職副總兵,想要用周遇懋來分他的兵權。
    在意識到周遇懋已經是他的親信之後,便又開始去想其他的辦法來分權。
    前不久,朝廷委任袁繼鹹為鄖陽撫治,分管湖廣進剿諸事。
    陳望現在已經失去了對湖廣六營的明麵指揮權。
    現在朝廷又調漢中鎮內留守的兵馬北上馳援西安。
    從明麵上看,並沒有什麽問題。
    三邊兵馬損失慘重,僅餘兩萬餘人,難以防守陝西,調集實力強勁的漢中鎮兵北上馳援毫無問題。
    但這無疑正是朝廷的手段,因為朝廷占據大義之名。
    不用猜也能知曉,真的讓胡知義領兵北上的後果是什麽。
    陳望搖了搖頭,說道。
    “不能出漢中,出了漢中,就回不來了。”
    胡知義隻要領兵北上馳援西安,便再難以返回漢中,日後便是無休無止的征伐轉戰。
    就像是賀人龍和左良玉,還有一眾明末其他營鎮的軍兵一樣。
    無休無止,永無停歇。
    “左良玉這個原先昌平副總兵,出了昌平之後,一輩子就再也沒有回過昌平。”
    “朝廷的命令……”
    陳功手按著桌上的輿圖,抬頭看向陳望,他的神色有些遲疑,猶豫道。
    “應當如何回複……”
    朝廷有大義之名,自然不能隨意處置。
    陳望沉吟了片刻,心中有了決斷。
    “漢中鎮下欠餉已有半年之久,就拿這個做文章。”
    明廷虧空已久,要是能夠拿出銀錢,怎麽會使得國家到如今這般田地。
    最多是拆東牆,補西牆,而拆東補西也需要時間。
    而現在陳望所需要的,正是時間。
    “那周遇懋和湖廣六營那邊?”
    陳功點了點頭,而後又問道。
    湖廣六營曆經數次整編,一應老弱都已經是裁汰掉了,餘下的都是整過訓、上過陣、見過血的精銳。
    整合湖廣六營,花費了他們的不少的心血,湖廣六營的營餉大半都是他們自己掏的錢。
    湖廣六營實有兵馬一萬三千人,朝廷每季發下來的銀錢,隻夠發六千人,欠了整整一半有餘。
    就這樣拱手將湖廣六營讓出去,陳功心中自然是不願。
    “朝廷既然想要收回湖廣六營的兵權,就讓朝廷收回去……”
    陳望抬起了手,示意陳功冷靜。
    湖廣六營現在的營將都是他一手提拔起來。
    兵凶戰危,刀槍無眼。
    如今這樣的時局,死上一兩個遊擊和參將實在是太過於正常。
    幾封編纂好的塘報,便可以順理成章的將營將替換好。
    還在戰時,隻能是從當地選拔,朝廷不可能空降營將過來。
    時間來不及,戰事更等不及。
    左良玉是這樣做的,賀人龍也是這樣做的。
    湖廣六營營將們的家眷,也都在漢中鎮的管控之下。
    暫時的讓出湖廣六營的統管權,問題並不大。
    不過讓周遇懋帶領湖廣六營去進剿張獻忠,這件事就可不太行了。
    “袁繼鹹……”
    陳望拿起了放在桌上的茶杯,輕抿了一口。
    這個在曆史上孤身入營說服了左良玉的人,無疑是一名能吏。
    接任鄖陽撫治這段時間,也將鄖陽治理的井井有條。
    隻是袁繼鹹和此時大部分明廷的文官一樣,並不知兵,對於軍事上的事情一竅不通。
    “既然朝廷將湖廣六營交給鄖陽撫治統管,那就讓胡知禮在鄖陽給我們的這位撫治找些是事做,讓他的注意力就在鄖陽。”
    鄖陽山區的那些山民早已經被漢中鎮納入管轄之中,甚至聯合起來整訓了社兵。
    如果朝廷對於鄖陽山區的控製力是一,那麽漢中鎮對於鄖陽山區的控製力就是九。
    在河南的地方,尚且能夠煽動一場民變。
    那在鄖陽山區,為什麽不能也煽動起一場民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