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四章:疾風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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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軍堡壘擋不住靖南軍的重炮,前方營壘的部隊正在崩潰!”
“靖南軍前鋒三師,對我軍前方營壘發起猛攻,左翼山麓已有兩座營壘崩潰!”
“中陣防線,我軍七座棱堡丟失三座,靖南軍甲騎湧來,我軍無人生還!”
“我軍右翼沿河營壘遭遇靖南軍圍攻,辛將軍領兵進援受阻陷入苦戰,右翼已經丟失了四座棱堡!”
孟塬鎮順軍大營。
李自成緊攥著馬韁的指節已然發白,青灰色的血管在古銅色的手背上虯結凸起。
一道道不利的戰報從前線不斷的傳來,數月之間苦心營造的防線,在靖南軍勢若怒濤一般的攻勢之下完全不堪一擊。
正在……土崩瓦解!
“轟!轟!轟轟轟!”
宛若雷霆般的轟鳴聲再度炸響,並在瞬息之間已經是連成了一片。
濃密的白煙如同巨牆般在炮陣前方騰起。
旋即,便是撕裂耳膜的巨響悍然撞來。
恐怖的聲威遠超黃河怒濤,震得前沿順軍棱堡之中無數的軍兵心腔發悶,跌入穀底。
無數黑點帶著死亡尖嘯,劃破長空,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狠狠的砸向順軍苦心經營的堡壘群。
土石崩裂,木屑橫飛,一團團巨大的煙塵衝霄而起。
堅實的堡牆輕而易舉的被摧毀、碎裂、最終塌陷。
那些曾被視為銅牆鐵壁的堡牆,此刻如同孩童堆砌的沙堡被巨浪拍擊,在驚天動地的轟鳴中迅速消融。
恐怖的炮聲劇烈的響動,李自成神色鐵青,他感覺到腳下的土地似乎隨之震顫。
營中戰馬不安的嘶鳴,揚起陣陣煙塵。
“陛下!”
劉芳亮混身浴血,衣甲殘破,騎乘著戰馬奔走而來。
“不能再這麽打下去了!”
“前方棱堡的部隊士氣低落,敵人到了近前都放不出銃來。”
“我們的炮,夠不著靖南軍的陣地……隻能挨打!”
劉芳亮胸口劇烈起伏,憋屈之感幾乎要衝破胸膛。
這根本就不是打仗,完全單方麵的碾壓。
“這仗,真的……”
劉芳亮最後的言語最終還是沒有能夠說出來,可話到嘴邊,卻又重新咽回了肚子裏。
他看到了李自成那雙幾欲噴火的眸子。
李自成的麵色鐵青。
眼前的戰局他難道看不出來嗎?
但是這一仗,打不了也要打。
華陰不能退。
要是退了,才是真的打不了了。
關中平原地勢坦蕩,一旦讓靖南軍突破這道防線,大軍便可長驅直入,毫無阻礙
靖南軍大軍合圍而來,輕而易舉便可以取下西安府全境,進而攻取整個陝西。
他們已經沒有了退路。
再退,難道像之前一樣,一路退到青海去嗎?
李自成想起那段在青海苦寒之地掙紮求生的歲月,想起自己費盡心血,拚了性命才殺出重圍,打下如今的基業。
李自成實在是不甘心!
遠方。
靖南軍數以萬計戰兵正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向前推進,沉重的腳步聲匯成了一股壓抑的雷鳴,籠罩在順軍一眾軍將的心頭。
銃刺的反光匯聚成了一片片流動的金屬海洋,冰冷的鋼鐵光澤在晨光下無聲的宣示著毀滅。
靖南軍在炮火的開路之下,所向披靡。
一座座堡壘在靖南軍大量重炮的狂轟濫炸之下化作了廢墟,靖南軍的步卒和騎軍隨後壓上,輕而易舉的攻陷了一座又一座的棱堡。
胡知義心中古井無波,冷靜的用千裏京觀察著戰場上的局勢。
“天下真的變了……”
左良玉站在胡知義的身側,他的雙眸滿是迷茫,歎息道。
“這仗,居然還能這麽來打……”
胡知義放下了手中的千裏鏡,餘光看向站立在一旁的左良玉。
“江山鼎新,大勢如潮,滾滾東流,從春秋戰國到宋遼金元,戰爭一直都在催化著武備的進步。”
胡知義的神色凝重,語氣低沉。
“武備進步,戰法也自當革新,拘於舊時的一切,終將也將隨同舊時的一切而一同被埋葬。”
左良玉的神色微訝,他看著胡知義,眼眸驚奇。
他從胡知義的身上看到了許多陳望的影子,就像現在的這句話,聽起來就像是從陳望的口中說出一樣。
胡知義笑了一笑,他讀懂了左良玉的心中的驚訝。
“這句話,確實是我大哥說的。”
左良玉微微頷首,如果這句話是陳望所說,那麽一切都是顯得那麽的合情合理。
左良玉目光向前,看著遠處的戰局。
自從加入了靖南軍後,跟隨著陳望一路向前。
他才發現,自己此前安身立命的一切本領,竟然都要全部推翻重來。
如今的戰爭,已經不再是他熟悉的戰爭。
銃炮之下,弓箭根本無用。
青州一戰,左良玉已經見識過了清軍的步戰射麵,若不是麾下三軍用命,將校敢戰決死,軍心早已經不複從前。
不然青州之戰就或許是另外的局麵了。
“在下曾經聽聞,昔日國公以棱堡,以數千之兵得以抗衡十倍之敵,鳳陽一戰,以棱堡扼守後方力挫萬民軍之襲擾。”
“但是為什麽揚州之戰,還有此刻的華陰,這些棱堡卻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左良玉微微蹙眉,問出了一直在思考的問題。
天下在變化,時代在前進,也讓左良玉的心中生出了一種緊迫的感覺。
靖南軍在國內的三座巨型軍工廠,正日夜不息的製作著大量的軍械,開始將新式的武器列裝全軍。
炮廠的規模也達到了空前,年產火炮已經達到了六百餘門。
一線部隊已經全部完成了換裝,二線和三線的部隊也在不斷的革新武備。
若是不改變固有的觀念,單憑以前的經驗,恐怕難以適應今後的格局。
胡知義微微沉吟,他明白左良玉心中的想法。
“左帥盡管寬心,時代不斷的變化,戰法推陳出新,舊時的經驗已經不再適用,國公已經準備,在開封開設將校講武堂,國公會親自前往開封講述新學,左帥的諸多問題,日後都能夠得到一一的解答。”
對於左良玉,胡知義沒有直呼其名,而是稱呼其為在左帥。
左良玉久曆行伍,統鎮一方,軍略可謂是不差,常在陝西轉戰,後又追張獻忠入川,多番鏖戰,鈞獲大勝。
西南那邊的叛亂愈演愈烈,必然要平定。
陳望已經屬意讓左良玉到時候領兵南下平定。
其實最好的人選,還是馬祥麟。
但是考慮外戚過於權重,所以馬祥麟最終還是被剔除了名單。
“不過左帥的問題,我現在也可以回答你。”
“棱堡防禦易守難攻,防禦力確實為諸多堡壘之魁首。”
“但是若要守備棱堡,必須配以充足的銃炮,以保證火力的傾斜才能夠阻擋敵軍的侵攻,若是攻方火炮優勢數倍於堡內守軍,棱堡也終究隻不過是一座堅固一些的棺材。”
胡知義舉起馬鞭,橫在眼前,遮住了眼前的一眾順軍的棱堡。
“萬民軍尚且擁有大量的鳥銃與佛朗機,但是順軍的棱堡裏麵,卻隻有少許的輕型火炮,所用火器更為糟糕,甚至還需配以大量的弓箭。”
胡知義的聲音低沉,解釋道。
“而且……相較於萬民軍來說,說順軍是一支烏合之眾,都是抬舉了他們……”
順軍和萬民軍相比,在武備之上各有千秋,順軍擁有的盔甲眾多,而萬民軍的銃炮更多。
但是棱堡的防守,缺的正是銃炮,盔甲根本不是主要的影響。
至於士氣,那就更加沒有辦法比擬。
萬民軍的士氣高昂,全都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
他們的軍紀嚴明,掙紮在亂世之中,從開始到最終都是為了開創一個新朝。
隻是在絕對實力的碾壓之下,萬民軍最終還是走向了敗亡。
而李自成麾下的軍隊,羌、蒙、漢三族混雜。
歸附的漢軍都是無可奈何投降的邊軍,蒙、羌兩部也不過是看著李自成的勢力,可以縱情聲色。
整個陝西在被李自成納入版圖之後,他們劫掠地方,大索諸城,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這樣的軍隊,說是軍隊,倒不如說是一群土匪流寇。
一旦戰局陷入僵持,或是顯出潰勢,傾覆隻在旦夕之間。
“一切的事情隻有根據實際的情況而進行,生搬硬套終究不過是邯鄲學步,徒惹人笑。”
胡知義的目光掃過戰場,沉聲道。
“那些文官儒生,一直都在說什麽祖宗之法不可變……”
“空談國事,貽誤時機,不可變的法都是對他們不利的法,那些對於他們有利的改變,卻又不拿出祖宗之法不可變了。”
胡知義的語氣鄙夷,嗤笑道。
“儒家之言,從古至今,已經變了不知多少遍,偏不見他們去吵嚷。”
“孔聖之言流傳至今,歪曲千遍,血性早已遺失,胡虜南掠,也不見儒生高呼九世之仇尤可複。”
左良玉沉默無言。
他不懂時政,不知社稷大事。
但是他聽得出來,胡知義說的,陳望說的,都是對的。
那些文官老爺們治理國家數百年,大明的疆土卻一日比一日更為狹隘。
建奴世居白山黑水苦寒之地,武備竟然遠比他們更為犀利。
鬆錦一戰,清軍憑借炮火之利,屢屢重創八鎮兵馬。
“東南兵備廢弛,戚少保創鴛鴦陣法大破倭寇,北臨薊鎮,又創車營以禦北虜,兵威赫赫,無有敢於犯邊者。”
“墨守成規乃兵家大忌,唯有不斷進取,方能屹立於天下之巔。”
胡知義審視著全局,看著遠處正在整隊的順軍騎兵。
低沉的號角聲劃破了天際,直衝雲霄而起,順軍的騎兵再度奮起餘勇,向著前鋒三師蜂擁而來。
“而現在……”
“我們,已經站在了最高的山巔之上。”
胡知義的話音落下,震耳欲聾的排銃聲與步兵炮再度開始發出了轟鳴。
前鋒三師陣型變幻,以空心方陣禦敵,掩護的靖南軍騎兵徘徊在兩翼。
順軍的騎兵在衝鋒的過程便有大量的騎兵被炮火所淹沒,再進入陣中之後又不斷的被分割,又不斷的被絞殺……
少數僥幸衝入空心方陣之中的敵人,又被手持著銃槍的靖南軍軍兵盡數刺殺。
弓馬嫻熟,不敵火銃齊射。
戰陣精妙,難擋重炮轟鳴。
“萬歲!”
順軍的入援騎兵再度潰敗,前鋒三師的軍兵們高舉著手中的銃槍,熱烈的歡呼著。
炮火仍舊在轟鳴,前陣的靖南軍軍兵在步鼓和旌旗的指揮之下再度變幻陣型,排列著整齊的橫隊大步向前。
順軍的士氣不斷的下落,而靖南軍的士氣卻是因為連番的捷報而不斷的攀升。
昂揚的萬歲之聲高遏行雲,嘹亮的軍歌響徹在華陰的上空。
靖南軍如今的製度越發的完善,對於各種戰功的統計更為精確也更為公正。
戰功在如今的靖南軍中,代表著的是一枚一枚嘉獎的勳章,一封封塞滿了軍票的嘉獎禮,一張張豐厚的田契。
代表著的升官加職,代表著無盡的財富與地位。
戰死、負傷,都壓不倒靖南軍的軍兵們。
戰死了國家供養家眷,負傷了回鄉軍隊安排工作,所有的一切都有保障。
戰端一起,良田千畝。
大炮一響,黃金萬兩。
已非虛言。
當軍功封賞真正能夠落到實處。
當軍心在訓導官們的言傳身教之下不斷的蘊養之下
一直以來被積壓了數百年的血氣一朝爆發。
……
前線慘烈的戰局全都被李自成盡收於眼底。
他麾下的一眾將校哪怕是拚死而戰,但是卻仍然難擋靖南軍的兵鋒,甚至連多堅持半刻都難。
羌人的頭人和蒙古諸部的台吉們幾番催促之下都不願衝鋒。
一眾將校們也是已經快要到了極限。
“傳令……”
李自成目光沉著的掃視著全局。
“前陣堡壘所有的兵馬能夠撤回來的全部都撤回來。”
李自成不再猶豫,下達了撤軍的命令。
他已經想到了一個破局的辦法。
一個唯一能夠勝利的辦法。
而這個辦法,正是通過看到前線成千上萬名,倒在靖南軍銃炮之下的軍兵之後,所想出來的辦法。
“傳令中軍,準備撤出孟塬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