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規律的敲門聲響起，門外傳來一陣令路明非熟悉的、血櫻般的氣息，青年柔和的聲音在修煉室的外邊響起：
    “明非，我來了，可以進來嗎？”
    “請進請進！”
    路明非連忙出聲歡迎自己的友人。
    源稚女推開沉重的防護門，踩著棉襪走進修煉室，臉上帶著路明非熟悉的溫和笑意。
    “沒等太久吧？”
    將劍袋從肩頭放下，依靠在牆邊，源稚女微微眯起雙眼，將屋內的景象收入眼簾。
    柔和的日光燈從穹頂灑落。
    黑發蓬鬆的少年眼簾微垂，盤膝坐在柔軟的地板上，寧靜時輕柔得仿佛一幅畫像。
    但他穿著黑色背心的上身布滿充斥力量感的肌肉，與源稚女記憶裏曾經瘦弱的模樣堪稱天壤之別，更讓源稚女感到些許世事變遷的悵然。
    倘若用自己那雙惡魔之眼去看，他還能體會到一種別樣的滋味。
    那每一根肌肉纖維都久經了創傷與痛楚的磨練，浸透了戰火的記憶，宛若一件由百煉金屬打造而成的兵器。
    某種從骨髓深處溢出的凶厲氣息浸透在每一顆細胞之中，像是黑色的荊棘將少年周身環繞，一時不察甚至會讓人懷疑坐在這裏是一隻匍匐咧嘴的凶獸。
    廝殺與末日，終究是將曾經怯弱頹敗的少年改變。
    不過，源稚女清楚，無論眼前少年變成何種模樣——
    「路明非，始終會是源稚女此生不離不棄的摯友。」
    閉著眼睛的路明非鼻尖輕動，露出輕鬆的笑容：“稚女，舜哥說時機差不多了，所以讓我找你過來幫上一把……應該不會浪費你太多時間吧。”
    源稚女在他麵前安靜地跪坐下來，眉眼間是如飄落櫻花般的溫柔：“終於能解決你身上的問題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又怎麽會嫌麻煩呢？”
    這時門口又傳來兩聲冷硬的敲門聲。
    “門開著，我進來了。”楚子航平淡的聲音響起，赤著腳踏進了修煉室，順手關上了那扇用超合金製作而成的沉重防護門：“和約好的時間差不多。”
    似乎是趁著休息的時間洗了個澡，青年身上還帶著一股洗發水的香氣。
    寬大的白色T恤配上運動褲，蛇一樣鮮紅的紋身纏繞在他脖頸的位置向左肩延伸。
    半幹的頭發濕噠噠落在額前，稍微柔和了一番楚子航身上那股冷淡的氛圍，像極了那種青春偶像劇裏麵的男主角，走在路上說不定會有小女生對他眼冒紅心。
    隻不過在座的另外兩位很清楚，他們的這位舍友不會是偶像劇的男主角，而是拿著複仇者劇本的“基督山伯爵”……
    就像是他隨身攜帶的那把『弑神刀·村雨』。
    楚子航還沒進屋的時候路明非就能嗅到村雨上那股揮之不去的冰冷殺機，即使它的持有人並沒有針對自己，也依舊讓他感到背後升起一股寒意。
    “那麽人就到齊了。”
    “明非，你做好準備了嗎？”
    源稚女扭過頭來，閉著左眼，閃爍著迷離色彩的右眼十字瞳看向沉默佇立的楚子航：“事不宜遲，楚君，我們就直接開始吧。”
    像一根電線杆立在門口——實際上也沒差多少的楚子航點了點頭。
    盤膝而坐的路明非緩緩地在身前結出一個手印，也緩緩地吐出一口氣：“……我準備好了。”
    “首先，由我進行陣圖的繪製。”
    煉金術特有的青白電光隨著楚子航的抬手，如同精靈般在他掌心躍動起來。
    青年不再沉默不語，像是在小課堂上對學生講述知識點的老教授一樣滔滔不絕地開口，吐出莊嚴的古拙文字：
    “三又三分之一的風之淚、一又二分之一的火之心、兩分的地之脊髓、二又二分之一的水的骨！刻下規訓自身的枷鎖，向內求索思維的黃金！”
    青白電光如蛇般曲折地在路明非身邊，畫下規整的三重內嵌圓環。
    “自上而下。”
    “從地到天上。”
    “青之血，沸騰的內核，黃金的血肉，流動的骨幹。”
    隨著楚子航所頌念的龍文，細膩的如尼文字被他用煉金術密密麻麻地刻印在三重圓環的內部。代表四大元素的刻印被安放在陣紋的一角，象征精神一麵的圓環則是將路明非圈在最內圈，以此結成四大元素與精神元素的內在循環。
    源稚女舉起左腕，伸出右手食指，順勢在左腕上一劃。
    鉛灰色的高濃度龍血淌出血管，在他的操控下蜿蜒著鑽入楚子航在地板上蝕刻出來的陣紋，與那躍動的青白電光耦合，絞纏成明亮的色彩，點亮了這座步舜所教導他們的儀式陣。
    催動『憶壞』的神名文字，源稚女同樣頌念，聲音中帶著金屬的回聲：
    “以血充盈靈的祭壇。”
    “創造天地！”
    下一個瞬間，路明非陡然睜開眼！在天與地的夾縫中！
    他已然來到了一個他無比熟悉、此刻又顯得十分陌生的世界之中……路明非曾近見過的，他所生活、長大的城市夜景像是被抽象畫畫師扭曲了一般，變得無比怪異、匪夷所思。
    高樓塞滿了天空，如同倒垂的山峰般垂直地指向地麵，下方高架橋與道路像是暴走的貪吃蛇，漫無目的地盤旋在屋樓之間。
    ——『漩渦』在攪動這裏的一切。
    他站在曾經嬸嬸家的天頂，天與地之間從未如此靠近，像是要將他包裹其中，揉進狹窄的果殼。
    路明非能感覺到的就是這樣一種，令他有些不安的氛圍。
    像是有那麽一條無形的龍蛇，匍匐在天與地之間，舒展扭曲著自己的身體，將這世界的一切都攪得一塌糊塗。
    他還能嗅到一股還沒能從他記憶裏消去的氣味……那鐵與火的味道。
    冰冷如青銅、侵略如火，讓路明非忍不住回憶起那位傲慢的君王，那位曾經與他是朋友的……敵人。
    火之君主的恣意、暴怒，痛苦，憎惡……他們廝殺時對方的種種模樣徘徊在路明非的意識之間，令他不禁感到一抹難以化開的悲傷。
    沉重的水滴落在他的肩頭，路明非抬起頭，發覺這座扭曲的城市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雨。
    “你來了啊……哥哥。”
    小魔鬼的聲音緊隨著雨聲，在他的身後響起。路明非回過頭去，看到了舉著黑色雨傘、不再被鎖鏈所束縛的“路鳴澤”……或者說自稱是他弟弟的異常存在。
    “好久不見。”
    不知為何，在看見小魔鬼那張熟悉的小臉時，這句話突然從路明非嘴裏脫口而出。
    聽到他這句話，黑傘下少年忽然喜笑顏開，像是個拿到了糖果的孩子，臉上滿是蜜糖般的喜悅。他故作紳士地握拳擋在嘴邊，輕咳了兩聲：“哼哼，看來多日不見，哥哥對我也是甚是想念哇~”
    “少貧嘴了。”
    路明非裝出一副不耐的模樣，揮了揮手，像是將自己剛剛脫口而出那句話的羞燥努力地拂去，“你應該知道我來這裏的目的……還有老師呢？”
    似乎是路明非提到了另外一個人的緣故，路鳴澤臉上的笑容頓時淡了些。
    他有些不快的豎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的身後。路明非順著他的手指方向看去，很快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站在一座斷裂指天的高架橋頂端，銀白色的馬尾在雨中緩緩地晃動。
    「熙曉」。
    他夢中的導師，引導他走至今日的……或許並不存在的某個幻影。
    “老師他沒給你身上鎖著了？”路明非瞅著一身輕鬆的小魔鬼，回憶著上次見麵的時候纏繞在他身上的那些青銅色的鎖鏈，努著嘴：“還有老師……他在看什麽？”
    他並不清楚在這個世界上是他內心世界的地方，那個象征了他身上『神名之力』一部分的身影，正在守望著何處。
    路鳴澤臉上隨即露出不快：“想知道的話，哥哥你就去問他唄！”
    不過或許是身上的輕鬆，讓他多少有些變化，路鳴澤又歎了口氣：“算了，和那種冷冰冰的家夥沒什麽好慪氣的，哥哥你現在也應該挺急的吧……不然也沒必要用這種辦法來見我。”
    路明非心說，我不可光是來見你的。
    但現在也沒必要惹得自己的這個便宜弟弟不快，路明非順著他的話順毛擼下去：“是啊，我這邊正準備要打BOSS了……所以說，也沒必要再繼續限製我的力量了吧？”
    自從強行使用了『七宗罪』與諾頓一戰，戰後他的力量就一直萎靡到了現在。
    即使經過了麗芙老師的指導和希波克拉底教授的治療，他也仍然沒有回複到最完美的狀態。
    此前他能感受到的那種龍血在血管內奔湧，神名之力充盈在精神之間的絕佳狀態，一去不複返，留給他的就有種……時常像是在被窩裏打手電看了一整晚，第二天起來的時候的感覺。
    步舜告訴他，這是他體內的力量在受到了『七宗罪』的刺激後，屬於龍血那一部分的力量迎來了新的成長——龍血的成長又進一步推進了『神名文字·自我』的壯大。
    然而龍血的力量與神名之力，並不是一直都能保持在和諧統一的狀態。
    明明兩邊都變強了，但二者的拮抗反而導致了他的衰弱。
    放在別的時候也就算了，路明非也不是沒體會過弱小的狀態，慢悠悠地做做康複訓練和同伴一起過日常也沒什麽不好。
    可現在步舜告訴他們，要準備去和一個看資料就強的過分的家夥打上一場……路明非就沒法再忍受自己這種半吊子的模樣。
    “哼——”
    路鳴澤嘴裏發出一聲刻意拉長的哼聲，俊俏的小臉表情臭臭的，“居然對我說，是我限製了你的力量……你就沒有想過都是那個家夥的原因導致的嗎？”
    “啊？”路明非有點繃不住自己的表情，“是這樣嗎？”
    用力地晃著手裏的雨傘，路鳴澤齜牙哈氣：“就是啊！完全就是那家夥的錯好不好！”
    “確實有一部分是我的過錯，明非。”
    冷寂的聲音隨著飛揚的衣擺而來，熙曉那寬厚而充滿壓迫感的身影，突然從路鳴澤的影子中走出，現身在在路明非眼前。
    看著他不苟言笑的冷峻麵容，路明非反而輕鬆了起來：“老師，雖然知道這隻是在我這裏的您，但也還是好久不見。”
    “你成長了啊。”
    男人銳利的雙眼似乎也變得柔和了一絲，但這種微小的變化下個瞬間就消失不見。
    “說正題吧。”看著長高了不少的路明非，迎著小魔鬼齜牙的表情，熙曉拍了拍他的肩膀，“本來我是想要讓你在這種力量的對抗中，更多地掌握屬於他的那部分力量……”
    他搖了搖頭：“但……情況有變。”
    小魔鬼也拉著一張臉說道：“接下來你們要麵對的那家夥，可不是什麽阿貓阿狗。尼奧爾德，海洋與水之王，在這世上誕生的第一位……也可以說是第二位龍族君王，我可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複蘇，還是以這種最糟糕的形式……”
    路明非還是第一次在小魔鬼的臉上看到一絲陰鬱。
    這個男孩模樣的家夥，就像是焦慮的小孩一樣啃咬起了自己的大拇指指甲。
    壓抑著自己聲音裏一股惱怒的氣味，他瞪著那雙冰冷無情的黃金瞳：“竟會發生了這種根本不該發生的事，被剝奪了智慧的水之王找回了他的理性……不把他在這裏解決掉，本就亂套的事情接下來隻會變得更加一團糟。”
    “即使是在所有龍王中，水之王也是最麻煩的存在。”
    熙曉補充道：“水之王創造了中庭無數生命的前身，在生命領域，祂擁有著即使是黑王和白王也無法超越的造詣。”
    “隻是殺戮並不可怕，除了耶夢加得，任意一位龍王都有著能將大地上一切生命毀滅的能力。可是，水之王既然在這個時候複蘇，複蘇的還是曾經被黑王尼德霍格剝奪了智慧的尼奧爾德，那麽他一定會……”
    他伸出手掌，天空落下的雨水積在他的掌心，淺淺的一片。
    沒等路明非發問，他掌心的雨水突然間泛起鮮紅，一根根鮮紅的觸須唐突地從水中生長而出，對著路明非張牙舞爪起來。
    “創造已經在中庭和九界被滅絕的魔獸族群，以此來麵對【約定之日】……水之王創造生態、支配生態、改造生態，尼奧爾德一定會這麽做的。”
    路鳴澤冷冷地開口：“哥哥，你也不想到看到自己熟悉的女同學，再見麵的時候已經變成隻會咕咕嘎嘎地怪叫的魔獸吧？”
    路明非頓時感到一股寒意直衝腦門。
    “哥哥你總是那麽心軟，即使是那麽對待你的叔叔和嬸嬸，甚至是那個用著和我一樣名字的小胖子‘路鳴澤’……你其實也不想真的看到他們變成怪物。”
    路鳴澤抬起雨傘，定定地看著路明非：“所以，我和他達成了協議。”
    肘了肘身邊高大的白發男人，他像是一隻天鵝般驕傲地抬起頭：“我們和解了，接下來，我來教你怎麽用我們的力量，去將這不計劃之外的龍王……”
    “打倒！”
    終於更新了，抱歉，非常抱歉，對不起，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