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想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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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崢寒知道,三叔跟沐家三小姐沐婉婷是有婚約的,但沐婉婷早年因為意外而失蹤,這樁婚事便成為了泡影。
    但他還記得,即便是這樣,以前有人給三叔說媒時,三叔仍是用“為沐婉婷守婚約”為由,來謝絕登門的媒人。
    是以,陸崢寒在很小的時候,就覺得自己的三叔是一個重情守諾的癡情漢子。
    可是聽爺爺的口氣,難道這裏麵另有隱情?
    “大少爺~”
    王伯的聲音突然出現在陸崢寒身後,陸崢寒被迫收回思緒,屋內的老爺子和陸三叔聽到門外動靜紛紛扭頭看了過來。
    兩雙眼睛同時看向陸崢寒。
    陸三叔從地上站起,表情有些尷尬:“小崢,你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陸崢寒垂下眼簾,抵唇輕咳一聲:“剛到。”
    “你都聽到啦?”
    “咳……嗯。”
    陸三叔無奈的仰頭望天,歎息一聲,心想自己在大侄子麵前被老爺子訓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便也大喇喇地沒有太在意。
    因為老父尚在,自己又回到了從小長大的老宅,陸天賜即便已經年過半百,五十多歲的年紀,爬了皺紋的臉上,仍舊洋溢著些許孩子氣。
    一伸手,摟著陸崢寒的肩膀,看向老父親:“爸!小崢在呢,你就給我留幾分麵子,今天的批鬥到此為止吧?”
    陸老爺子嗔了大孫子陸崢寒一眼:“我給你打電話是讓你明天回來,你怎麽今天就回來了?”打擾他修理兒子!
    陸崢寒攤了攤手,沒做辯解。
    他能說他怕三叔這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經常玩失蹤的人突然又消失嗎?
    這不聽爺爺說三叔回老宅了,就馬不停蹄的趕回來了。
    陸老爺子氣呼呼的杵了杵拐杖,心道看在你最近跟林丫頭的關係有所進展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又狠狠剜了三兒子陸天賜一眼,撂下一句:“好好向你大侄子看齊吧!他都有媳婦了你還單著呢!不嫌害臊!”說完,拄著拐杖由王伯攙扶著離開了祠堂。
    陸崢寒聽到爺爺拿自己舉例子來抨擊三叔,心裏有些怪怪的,扯了扯唇角,很是無語。
    陸天賜卻毫不在意地摟著他往外走:“走!咱爺倆喝一杯去!”
    因為在郊區,遠離城市的喧囂與霓虹,老宅的夜晚格外靜謐,宅院上空的月輝更是分外明亮。
    陸崢寒與陸天賜叔侄二人坐在當院的石桌上,傭人端上了一道道下酒的時令小菜,這些食材都是老爺子和傭人們親手種的,經過簡單的烹飪,雖然樸素,卻更能品嚐到食物的本味兒。
    可吃菜倒是其次,叔侄二人對月飲酒,談論著這些年的經曆,個個唏噓不已。
    陸三叔感慨陸崢寒一路摸爬滾打,帶著陸家一躍成為太城金字塔頂尖的家族,更是將陸氏集團的財富威望拔高了一個新的台階。
    兩人喝酒間隙,陸三叔不住誇讚著陸崢寒。
    陸崢寒隻是給三叔倒酒敬酒,其中艱辛都在杯中,並未多說。
    兩人又喝了幾杯,陸崢寒借著酒意提到了三叔的終身大事。
    “三叔,您真是為了跟失蹤的沐家三小姐的婚約,所以才一直單身到現在嗎?”
    陸三叔聽到陸崢寒問出這個問題,並不意外,爽朗的笑了幾聲,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突然,盯著天邊高懸的明月,眼神中多了些前所未有的淒然。
    他搖了搖頭,聲音落寞又坦誠:“不是。”
    見到陸崢寒麵露詫異,他笑著拍了拍陸崢寒的背,無限感慨地道:“大侄子啊,問世間情為何物?隻教人兩眼淚汪汪啊!”
    沉吟片刻後,陸三叔繼續道:
    “沐家當年跟咱們陸家聲勢齊平,我跟沐家三小姐的婚約也算是聯姻,那時候我跟她都還小,怎麽可能對她有那麽深厚的感情?為了她而空等到現在?”
    “到了適婚年齡,有媒人登門,我之所以對外以跟沐三小姐的婚約為由,將那些媒人趕走,隻是因為我壓根不想婚配罷了。”
    “啊?”陸崢寒聽到這裏,哪怕平時再以冷靜自持,此刻也不免啞然。
    三叔為什麽不願婚配?
    看出陸崢寒的疑問,陸三叔也不藏著掖著,今天他高興,便想將一切都說出來。
    “人都說年少時不能遇見太驚豔的人,你三叔我又是比較深信‘緣分’二字的人,二十幾歲的時候,一次,我到鄉下旅遊,路過一個村莊,遇見了一個姑娘,當時看到那姑娘的第一眼,我就體會到了什麽叫做怦然心動……”
    “因為看到那姑娘的第一眼,我就覺得我的命定之人來了,然後,我就借口迷了路,請那姑娘幫我帶路,那姑娘話很少,人很恬靜,一路上,大部分時間是我在說,她在聽,偶爾我問她一些風土人情時,她也會答幾句。”
    “那之後,我就在那個村子附近租了間宅子住下了,那姑娘比較保守,每次我裝作跟她在田間地頭偶遇時,她總是很靦腆,但她好像很喜歡聽我講一些外麵世界的趣聞,每次我講那些時,她的眼睛裏都會有星星在閃。”
    “後來,我終於鼓起勇氣,回到太城找到你爺爺,向你爺爺說了我要娶那個姑娘的事,你爺爺當即就拒絕了,憑我們陸家當時的威望和聲勢,他怎麽可能同意讓我娶一個鄉下無權無勢的丫頭?你爺爺不僅一口回絕了我,還將我囚禁在家中不讓我再出去,以此好斷了我與那姑娘的來往。”
    “我當時就以絕食相逼,就那樣絕食了幾天幾夜,你爺爺眼看我這條命都要交待過去了,無奈之下便同意了,經過調養,身體好轉的我趕緊又回到了那個村莊,準備同那姑娘告白,可……”
    陸三叔說到這裏,原本明亮柔和的眼睛陡然一暗,無奈的歎息一聲。
    陸崢寒聽得驚心動魄,胃口已經被吊了起來,聽到三叔說著說著突然停了下來,不僅催促道:“可怎樣了?然後呢?”
    “那天,我準備親自去她家登門拜訪她的父母,然後談談提親的事,卻看到……卻看到穿著一身紅嫁衣的她,被抬上了花轎……”
    “啊?”陸崢寒手中杯盞重重放在了桌上。
    “原來,她是她父母收養的孩子,因為家境太差,養父母的親生孩子上學的學費支付不起,就將她隨便嫁給了鄰村一戶人家,那戶人家承諾給她的父母三萬塊錢的彩禮。”
    “為了錢?”陸崢寒擰著眉,“那三叔你為什麽不找到她的父母,向她父母說明一切,阻止這門荒唐的婚事,比這三萬塊錢就是多上十倍百倍的彩禮咱們陸家也掏得起啊!”
    陸三叔笑著搖了搖頭。
    “晚了,一切都晚了,我一路跟著她到了鄰村她要嫁的那戶人家,她也在人群中見到了我,趁著敬酒的時候,她偷偷溜了出來,我向她表明了心意,讓她跟我一起走,我承諾會彌補給她的養父母一筆錢,可是她……”
    “可是她說,在鄉下,出嫁的事情不是兒戲,婚禮已經辦了,如果她逃婚,那她的養父母就會被村裏人說三道四,在村子裏永遠抬不起頭,她的弟弟以後也會娶不到媳婦……”
    “也是在那一刻,我明白了,世俗的觀念捆綁著她,她是決計不會跟我走的了……到最後,她親手將我推開,抹著淚轉身跑進了那戶張貼了大紅喜字的人家。”
    聽到最後,陸崢寒深受震撼,投向三叔的鋒銳視線裏,翻湧著複雜的情緒。
    良久的沉默後,他開了口:
    “所以,您至今不願婚配,不是因為跟沐家三小姐的婚約,而是……因為那個鄉下的姑娘。”
    陸三叔笑容苦澀:“正是。”
    “有時候我就在想,要是當時我沒有回來跟你爺爺知會一聲,而是先斬後奏,直接去找到那姑娘的養父母,向他們提出提親的事,會不會結局不同呢……”
    “唉……罷了罷了,這段無疾而終的感情,隻能證明我與那姑娘實在是有緣無分,我也沒必要去怪你爺爺從中阻攔……”
    說著,陸三叔給自己斟滿一杯酒,一仰脖幹了,笑容更加牽強:“也許,你爺爺正是吸取了我這個前車之鑒,才不再那麽在意孫媳婦的出身,為你選擇了一個家世背景很普通、可以說跟咱們陸家有著雲泥之別的姑娘為妻。”
    “換言之,這也算是一件令你三叔我比較欣慰的事情了,能看到你爺爺的態度轉變,我的犧牲,也算是值得!”
    陸崢寒微微頷首,表麵不動聲色,心裏卻是翻起了驚濤駭浪。
    三叔分析的有道理,依著爺爺看人的標準,他的孫媳人選哪怕不是門當戶對,起碼也應該得是個豪門出身才對。
    爺爺這麽不按常理出牌,給自己選了林蓧,本身就有悖常理,當時他還覺得奇怪,現在這樣一想,爺爺看人品不看出身這一點,興許就是受了三叔的影響。
    想到此,陸崢寒後背竟出了一層冷汗,如果沒有三叔這一茬事,那麽自己與那丫頭或許這輩子都不可能有交集,更別提閃婚成為夫妻……
    故事為引,烈酒穿腸,最是醉人。
    陸崢寒因酒精侵襲,狹長的眼尾染了紅,清冷的月光下,更襯得他眉眼深邃,他銳眸一眯,很突然的,腦海中就浮現出了那小丫頭的包子臉。
    今晚的月亮格外圓,格外亮,就像小丫頭不摻雜質的眼睛。
    他舉目眺望著。
    不知小丫頭這時候睡沒睡。
    如果沒睡,這時候,她是不是正守在她母親身邊,那雙黑亮清透的眼眸,是否也正看著窗外高懸的月亮?
    風吹動了病房內白色的窗簾,萬籟俱寂,月光普照,以往每次陪床時,夜晚來臨,林蓧都覺得周遭冷冰冰的,空氣中隻有討厭的消毒水的味道。
    可今晚不同,她握著熟睡中母親的手,眼神柔柔的,覺得空氣中消毒水的味道都變得那樣好聞。
    唇角掛著笑意,如水的眼瞳緩緩抬起,眯著看向窗外。
    今天的月亮,可真溫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