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三章 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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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窮人乍富,通常揮霍無度。

    人一旦突然有了錢,就會千方百計地想著如何花錢,常常做出一些以前想做但又沒錢做的事情來尋求刺激,比如狎妓,比如……

    黎別也不例外,這些日子他頻繁出入秦州城的高檔酒肆、煙花柳巷,日日買醉,夜夜笙歌,放浪形骸。

    有人曾為此向秦州城主韓戰檢舉,據說城主大人正在飲酒,聞言放下酒杯,瞪著一雙牛蛋眼怔了半天,笑罵道:“你個癟犢子,屁大的事你也跑來告狀,有能耐你三個月不喝酒不碰娘們,給俺看看?滾!”

    從那以後,秦州城上下皆知黎別深受城主器重,無人敢再言其不是,黎別也愈發放縱不羈。

    此時陪黎別飲酒的豐腴女子,是吟鳳樓的頭牌歌姬毛惜惜,她原本隻是個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

    自遇到黎別,卻不知為何,竟讓這風流浪子做了自己的入幕之賓。

    兩人仿佛天雷勾動地火,每天如膠似漆地膩在一起,你儂我儂,不知羨煞了多少來吟鳳樓尋歡作樂的達官顯貴們。

    以往不論再大的官員或是再有錢的財主,惜惜姑娘堅持隻賣藝不賣身,曾經也有人強迫過,但她卻以死相逼,從不屈服。

    夜幕降臨,曉月當空,吟鳳樓裏賓客盈門,絲竹聲聲。

    小二的報菜聲,賭客的歡呼聲,老鴇的叫罵聲,女子的調笑聲,聲浪此起彼伏,熱鬧非凡。

    樓上包房相對清淨,黎別已喝得醉眼微醺,惜惜撫琴低唱,婉轉動聽的歌聲從房間飄出,淹沒在樓下嘈雜的聲浪中。

    紅燭高照,窗外樹影婆娑,美人眼波流轉,燭影搖紅,暖帳生香,滿室說不盡的旖旎風光。

    “當啷”一聲,黎別拋下酒杯,起身一把將惜惜拉進懷裏。

    惜惜嬌呼一聲,已被他打橫抱起,走向床幃。

    吟鳳樓外,一株茂盛的大樹上,一個其貌不揚的黑衣人躲在濃密的枝葉中,望著窗紙上朦朦朧朧的男女搖晃身影,眼中滿是羨慕。

    他側耳傾聽,聽到床板吱吱呀呀與微不可聞的女子喘息聲,不禁喉結滾動,狠狠地吞了幾口唾液,這才一溜煙滑下樹來,悄然遠去。

    包房內,惜惜盤腿坐在床上,黎別俯身賣力的晃動著床板,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

    “好了……好了,別裝了,人已經走了!”

    惜惜瞟了一眼窗外,輕笑地說了一句,用白生生的腳丫子捅了捅黎別。

    “終於走了……這吟鳳樓裏,一天到晚的眼線倒是挺多!”

    黎別如釋重負地站起身,眼神清明,絲毫沒有一點醉酒的樣子。

    他整理了一下衣衫,緊了緊手臂上的護腕,沉聲道:“我要走了,你凡事小心!”

    惜惜點點頭,還未來得及說話,黎別已推開窗子,狸貓一般翻了出去。

    其貌不揚的黑衣人似乎對秦州城非常熟悉,他腳步輕快,穿過幾條繁華的街巷,轉過幾條胡同,七繞八拐竟然走進城主府側門,叩門而入。

    議事廳內,秦州城主韓戰聽完了黑衣人的匯報,揮了揮手,黑衣人躬身退出。

    韓戰撓了撓頭,望向坐在一旁的秦可嵐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秦參軍……俺是不是……太多心了?驢鱉這渾小子也真夠驢的,天天跟娘們膩歪在一起!”

    秦可嵐拈須笑道:“知好色而慕少艾,此乃人之常情!”

    秦可嵐說著,臉上浮現出頗為玩味的神色,似乎無限緬懷與向往,悠然道:“老夫年少時,也曾像他一樣徹夜不眠,通宵鏖戰……

    黎別正值龍精虎猛血氣方剛的年齡,一旦食髓知味難免索取無度,隻怕他旦旦而伐,早晚會掏空了身子。”

    說到這裏,秦可嵐精神煥發,搖頭晃腦地嗟歎道:“年輕人,終究還是太年輕啊,隻圖那一時快活,豈不聞:世人皆愛仙人洞,不知又名棺材縫!”

    韓戰看著眼前這個老**,聽得大眼瞪小眼,大概聽懂了又似乎沒完全懂,愣了片刻,提高嗓門道:“來人!”

    兩名軍士聞訊快步進來,韓戰大手一揮道:“去,把俺庫房裏的虎鞭、鹿茸、人參,還有那個……嗯……反正就是大補的那些玩意,撿些上好的,送給驢鱉統領!”

    軍士領命離開,秦可嵐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一拍腦門道:“隻顧說這些,險些忘了一件大事,城主,今日下午您出城巡檢,太尉大人派人送來了一封密信!”

    “哦?”

    韓戰麵色一喜,急促道:“密信在哪?信上都說了什麽?”

    秦可嵐從懷中摸出密信,遞給韓戰道:“老大人讓城主秘密潛回武威太尉府,說是有要事相商,信中還說派管平潮來協助秦州防務。”

    “管平潮管將軍?”

    韓戰展開信箋匆匆一看,臉色變幻不定,手指一撚憑空生出火焰,望著燃燒殆盡的信箋,沉吟道:“管將軍是俺爹的四大愛將之一,跟俺爹出生入死,打仗勇猛,是個有大本事的,把他調來秦州……俺爹這是要……”

    “城主無需多慮,待見到太尉他老人家,一切自有分曉!”

    秦可嵐握緊手中折扇,不無憂慮道:“昨日二皇子殿下又派人送了一份厚禮和催婚的書信……該怎麽回複,全憑城主大人決斷!”

    韓戰聽了,臉色瞬間變得鐵青,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良久,甕聲道:“杵人家屋簷子底下……看人家鼻窟窿眼子……那句話怎麽說來著?”

    秦可嵐麵色戚然道:“寄人籬下,仰人鼻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城主……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已經習慣了,隻是這些年……委屈您了!”

    韓戰胸膛起伏,咬牙切齒道:“俺隻有嬋兒一個寶貝疙瘩,若是連俺的寶貝疙瘩都守不住,俺還守著這秦州城幹什麽犢子玩意?

    俺嬋兒要嫁人,也要高高興興的嫁給她想嫁之人,嫁給二皇子?嬋兒不高興,俺也不答應!”

    韓戰越說越氣憤,如同一頭困獸在廳內走來走去,咆哮道:“不行,俺現在就去武威城,俺要問一問老頭子,他到底怎麽打算,是不是真要把他孫女往火坑裏推?”

    “城主切勿焦急,太尉大人縱橫天下,見識卓絕,必然深謀遠慮,等管將軍到來,您再走不遲!”

    秦可嵐思量了一番,接著說道:“城主匆忙而去,可曾想過若太尉大人答應聯姻,該當如何?”

    韓戰臉色一白,頓時愣住,半晌,咬牙冷笑道:“若真如此……那他就真老糊塗了,哼……枉他還是大宗師,他怕皇帝跟二皇子,俺可不怕!這朝廷,大不了,反了他娘的……”

    秦可嵐心頭一震,剛要說些什麽,韓戰已掀開門簾,大步走了出去。

    …………

    夜已深,烏雲遮月,街上闃無一人,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犬吠。

    一隻老鼠竄出牆角,探頭探腦地打量四周,聽到遠方傳來輕微的聲響,飛快鑽入牆洞。

    黎別步履輕快,踩在屋脊的瓦片上,悄無聲息。

    他屏息斂氣伏在一根煙囪後麵,確認無人跟蹤,悄然躍下。

    這裏白天是嘈雜的鬧市,附近住的居民都是以販賣騾馬牲口為生,空氣中飄蕩著牲畜糞便的氣息。

    穿過巷子,黎別走到一家雜貨鋪子門前站定,機警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推開虛掩的門,閃身進去。

    屋裏很黑,黎別轉身拴好門,站在黑暗中靜靜的感知著周圍的一切,確認沒有問題,徑直向裏走去。

    走進廂房,掀開擋板,一直走到亮著微光的地下室裏。

    “馮伯,我來了……”

    隨著黎別的聲音響起,燈火幽然中,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抬起頭,溝壑縱橫的臉上浮現一抹笑意,點了點頭。

    “馮伯……您今天身子好點了嗎?”

    黎別走過去,跪坐在老人身邊的蒲團上。

    老人搖了搖頭,聲音沙啞地開口道:“我的日子不多了,今日讓惜惜通知你來,是想告訴你一些往日辛秘!”

    他說著拿起一旁填好煙草的旱煙,用火石點著,吧嗒吧嗒抽了幾口,咳嗽了幾聲道:“我怕哪天我一伸腿……有些事也隨我一起進了棺材,再也無法重見天日了。”

    黎別想說什麽,老人擺手製止,繼續道:“相識這幾個月……我確定了你的身份,也堅信你的人品!”

    老人吐出一口煙,煙霧彌漫了他溝壑縱橫的臉,隻聽老人在煙霧裏繼續說道:“你性格堅毅、隱忍,身手不凡,確是我見過的不可多得的人才!他……若泉下有知,想必死也瞑目了……”

    黎別聽得滿腹疑竇,忍不住開口道:“馮伯,您說的他……是誰?”

    老人神色幽傷,似是回憶起了往事,自顧自道:“當年秦州城被西涼占領,大陳派出了好幾批探子打探情報,我們一行人,混入秦州城。

    我與你一樣,出身知行院,我們同行的人分散開來,許多被西涼人識破殺害……

    後來我發現潛伏在秦州城內的探子錯綜複雜,有些是皇帝陛下的人,有些是二皇子的人,還有我們知行院的人,這些人互不統屬,有的甚至相互傾軋……

    我與上麵斷了聯係,也不敢相信其他探子,就想了辦法盤下了這間雜貨鋪,隱姓埋名,苟活於世……

    後來我收養了一個棄嬰,教她讀書識字,琴棋書畫,本想為她許個好人家,可這孩子知道了我真實身份來曆,竟然非要學諜報秘偵,為我完成未了的心願,想必你已經猜到了,她就是惜惜……”(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