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一章 月照盲僧吐天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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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亂軍之中那名湖州道場符修滾鞍下馬,連滾帶爬的奔來,在盲僧身前數丈處撲通跪倒,神情激動,嘴唇哆嗦著喊道:“大師......晚輩鬥膽,敢問前輩可是當年西行取經、譯經弘法的神僧法顯?\"
    那位劍修老者也踉蹌跟上,雖是滿身塵土,眼中卻燃燒著前所未有的熾熱光芒,那是一種在絕望中看見指路明燈的希冀。
    自這位盲僧佛光展現之後,二人始終屏息凝神不敢有絲毫怠慢,他們深知這位看似枯槁的老僧有多麽恐怖。
    他若摩尼寶珠,映照萬象,不動聲色就化去萬千箭雨,這般神通分明已達到佛宗“明空赤露,身光若琉璃”的圓滿無缺之境,這等修為早已超脫了尋常修行者的範疇,達到了他們畢生難以企及的境界。
    能有如此超凡入聖的手段,絕不可能是籍籍無名,兩人苦思良久,終於憶起一位傳說中的人物——神僧法顯!
    這位真正的得道高僧,自幼便在哲蚌寺出家,二十歲受具足戒時便已顯露出不凡的佛性,三十歲因“持戒精嚴,善知法義,通達三藏”,在佛宗聲名鵲起。
    待至不惑之年,他戒定慧三學圓滿,被許多高僧大德讚為“神通自在,度化有情,般若照破無明”,成為當時最負盛名的佛宗高僧。
    然而法顯並不滿足於此,他常慨歎經律舛缺,許多真經奧義未能傳至東土,於是在六十五歲高齡,他發下“不得真經,誓不東歸”的宏願,毅然踏上了西行求法的漫長征途。
    他赤足穿越了上無飛鳥、下無走獸的死亡沙海,在那片廣袤無垠的荒漠中,每走一步滾燙的黃沙便會漫過腳踝,烈日將他的僧袍灼得滾燙,夜間刺骨的寒風呼嘯而過,他卻依然堅持誦經修行。
    翻越毒龍吐息、冰川如刃的雪嶺絕境時,鋒利的寒冰割裂了他的雙足,鮮血在皚皚白雪上綻開朵朵紅蓮,他卻從未停下腳步。
    途中曆經數十異域小國,每當見到佛法凋零、寺廟傾頹的景象,法顯總會駐足良久,在殘破的佛寺前仰天長泣。
    他曾七日七夜滴水未進,在熱風如刀的荒漠中,以堅定的佛號抵禦幻境中出現的惡鬼夜行;也曾在冰峰絕壁間,以凡軀攀登天梯,寒風暴雪中,他足底生出的金蓮熠熠生輝,踏碎了世間千年禁咒。
    曆經十三載春秋,跨越十萬八千裏路,法顯終於抵達西天佛國,取得《摩訶僧隻律》等十二部六十卷真經,他即刻東歸,將畢生所求的聖典帶回中土。
    回到哲蚌寺,法顯自囚於石窟之中,開始了漫長的譯經生涯。他日以繼夜,伏案疾書,據說因長年累月端坐譯經,陽光將他的身影永遠烙印在石壁之上,至今猶可見其虔誠譯經的身姿。
    在此期間,法顯譯出《大般泥洹經》,揭開了\"涅盤佛性\"的終極奧義,傳說譯經時有“八部天龍自雲中降,銜七寶筆助譯”,經成之日,有檀香繞梁三日不散,梵音徹夜不絕,整個哲蚌寺都籠罩在祥瑞之中。
    因積年勞瘁,法顯最終雙目失明,然其佛法功績,卻如明燈照亮三千世界山河,被人們尊稱為神僧法顯。
    他以一己之力,化身十方,永鎮佛門。
    他以無上智慧,終成肉身成聖,成就了律藏東傳的千古絕唱!
    江湖上早有傳聞說法顯已經圓寂,但仔細觀察這位盲僧的形容氣度,分明與傳說中那位神僧一般無二。
    兩人激動得難以自持,據說神僧法顯不但功參造化,而且平易近人,若能得到他的點化,勝過十年苦修。
    劍修老者以額觸地,聲音顫抖不已,誠懇道:\"懇請神僧指點迷津!\"
    “老衲不過是佛前一個普通的衲子,如何擔得起神僧二字,兩位施主不必多禮!\"
    盲僧正是法顯本人,他淡淡回應,語氣平和。
    他此次入世,實則是為了尋找失蹤多年的師侄玉樹,這位最得衣缽真傳的弟子近年來音訊全無,有傳言說他在揚州大明寺講經,更有甚者說他被陳帝囚於洛陽龍馬負圖寺中,法顯放心不下,這才親自出山尋訪。
    湖州道場符修五體投地,聲音哽咽道:“我等肉眼凡胎,不知神僧駕臨,冒犯神僧,罪該萬死……懇請神僧恕罪。”
    “阿彌陀佛。”
    法顯合什長歎,聲音中帶著無盡的慈悲:“施主須知因緣會遇時,果報還自受,神通不敵業力,需謹記諸惡莫作,眾善奉行……”
    法顯說著,舉步向前走去。
    何安見狀急忙上前攙扶,觸手處隻覺老僧臂膀枯瘦如柴,卻仿佛蘊含著撐起蒼穹的力量,心中震撼難言,原來佛法修為真可達到如此境界。
    更讓他敬佩的是,自始至終法顯大師都未曾動過絲毫殺念,即便是麵對千軍萬馬的箭羽,也隻是以無上神通化解危機,這份修為與胸懷令他由衷敬佩。
    “大師......”,何安欲言又止,心中有太多疑問。
    法顯似是洞察其心,微微頷首,聲音溫和如春風拂麵:\"善男子,言語道斷,心行處滅。世間諸法如露如電,緣起性空,本無住處......汝今所見,乃如來藏中本具妙明,不假外求......\"
    遠處,殘存的鐵騎已經開始倉皇撤退,月光依舊明亮,卻再也照不見先前的肅殺之氣,隻剩下滿目狼藉,以及風中傳來的哀嚎。
    央措走到兩個孩子身邊,抱在懷中輕聲安撫,令人驚奇的是,原本驚恐萬分的兩個孩子,在他的安撫下漸漸平靜下來,甚至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幾人向村子走去,劍修符修兩人站起身不敢跟隨,畢恭畢敬目送法顯離去。
    原本寧靜祥和的小村落此刻已淪為一片焦土,焦黑的房梁斜插在廢墟間,如同大地的傷疤,嫋嫋青煙仍在斷壁殘垣間繚繞不散,村口那顆柿子樹被攔腰斬斷,紅彤彤的果實散落一地,被鐵蹄踐踏成泥,幾條看家護院的土狗倒在血泊中,早已被馬蹄踏得麵目全非。
    更令人痛心的是那些無辜的村民,老翁倒在門檻前,手中還緊握著鋤頭;婦人蜷縮在灶邊,懷中仍護著幼子;青壯年的屍身散布在村道兩旁,至死都保持著抵抗的姿勢,鮮血浸透了泥土,將整片土地染成了暗紅色,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血腥與焦糊味。
    法顯駐足在一處廢墟前,枯瘦的手指微微顫抖,他俯身摸索著,觸到一具冰冷的孩童屍體時,不禁長歎一聲。
    他盤膝而坐,雙手合十,誦起了《往生咒》,蒼老而悲憫的誦經聲在死寂的村落中回蕩,仿佛要為這些枉死的魂魄指引歸途。
    何安與央措默默在村外挖著墓穴,每鏟下一鍬土何安的心就沉一分,這些淳樸的村民昨日還在田間勞作,在柿子樹下談笑,今日卻已化作冰冷的屍體。
    兩個失去親人的孩子跪在娘親的屍身旁,小小的肩膀不住顫抖,哭聲已經嘶啞,隻剩下無聲的抽泣。
    法顯仰麵向天,那雙不能視物的眼睛仿佛穿透了雲霄,直視著天上的明月。
    “兵凶戰危,蒼生何辜......\",他聲音低沉,帶著無盡的悲憫:\"願諸眾生永具安樂及安樂因,願諸眾生永離眾苦及眾苦因,願諸眾生永具無苦之樂......\"
    月光灑在他布滿皺紋的臉上,映出一層聖潔的光輝,他轉向何安,語氣忽然變得深沉:“施主可知這世間萬物皆有因果,老衲雖目不能視,但略懂骨相,能感知施主身上的不凡之氣。”
    何安正將最後一具屍體輕輕放入墓穴,聞言不禁一怔。
    法顯撚動著佛珠,緩緩道:\"施主玉枕骨隱現龍鱗紋,頂肉髻相隱而不露,雖披鶉衣猶掩天人之姿……昔日迦毗羅衛國淨飯王宮太子,雖墮市井,然頂髻相隱現於發際,足底生千輻輪相,縱使輪回百世,終難掩法性光明!”
    他頓了頓,空洞的雙眼仿佛能洞穿時空:\"施主可曾想過,為何你自出生多有貴人相助,危難之際總能逢凶化吉?這不僅是修為,更是與生俱來的天命......\"
    何安聽得雲裏霧裏,卻也能感受到這番話中的深意,他躬身道:\"大師言重了,晚輩不過是個普通修行者......\"
    法顯微微搖頭,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施主不必過謙,老衲雖不敢妄斷天機,但可以斷言施主絕非尋常人,他日若有機緣,還望施主莫忘今日所見之慘狀,以慈悲心待天下蒼生……”
    此時央措已經將最後一座墳塚堆好,默默站在法顯身後,兩個失去親人的孩子緊緊依偎在何安身邊,仿佛在這個殘酷的世界裏,他是他們唯一的依靠。
    何安輕撫著男童的頭發,目光堅定道:“大師教誨,晚輩謹記,眼下最要緊的是給這兩個孩子找個安身之所。”
    法顯頷首,手中的佛珠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月光下他的身影顯得格外高大,仿佛一尊守護眾生的古佛。